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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爷(征文·散文)

2022-12-10 21:31:07 原创 文学评论 手机版
二爷是我奶奶第三个孩子,出生比我父亲早两年,去世亦然。七十七年的人生,他们除去父亲当兵前的十九年,之后并没有太多的重合,但在奶奶八个孩子中,他们又算是特殊的两个。

  母亲嫁入这个寡婆婆当家,二大伯、两个小叔子未成家的大家庭后,一家人同住在村北侧一个小院里。父亲说过,这是爷爷还在时,用“油”做货币单位购买的。婚后,母亲留在老家务农,父亲则在外地上班。父亲不定期邮回来的东西或者汇款单,必须经过奶奶的手,才能一部分抵达母亲的日子里。母亲陆续生了大姐和二姐,家里实在住不开,未成家的兄弟也陆续有人说媒,看这形式,母亲和父亲在往来的信件中多次商量,倾其所有,多方举债在村西边盖了里生外熟的四间房。房子建好后,父母亲终于有了自己真正的家,暂时忘却负债累累的现实后,父亲又跟奶奶说,自己小家日子虽难,但可以帮衬着再盖一个院子,问问他们谁要,或者是谁结婚在前谁要都行。

  奶奶问适龄的二爷和四叔,四叔拿不准主意,去找大爷偷偷商量,大爷一拍大腿,骂了一句,这是你三哥捉摸你呢?你想,他能帮多少,不还是你要背窟窿吗?你可别上他的当。

  四叔一听,也暗忖,自己要娶媳妇,娘想什么办法也能娶,可不能媳妇还没影呢,就先背上一个天大的窟窿。

  眼见四叔出乎预料的拒绝,这块看上去很诱人的肥肉似乎又要揣回父亲的口袋,二爷蔫呼呼地说,老四不愿意,我这当哥哥的,也不能让老三为难,我来盖吧。话里话外透着的不情愿,奶奶不是没听出来,但她只说,行吧。

  二爷的房子,选在父亲房子的西侧,并肩而居。屋前有着同样大的院子,村人过来过往的,也会说上一句,你看这家,熬过了那么艰难的日子,现在终于好了起来。也是有了房子,二爷在母亲搬出老院后,也搬了出来,四叔才得以在老院比二爷还早地娶了媳妇。又过了一年,二爷也终于娶上了媳妇。二娘的娘家也是当村的,二十七八岁才嫁人的,总会有一些原因。二爷没有挑的资格,虽说他个子高高的,瘦瘦的,模样也算端正,但就是家里的穷,使得年过三十的他,只能和脑筋不太灵光的二娘凑一起合着过日子。

  二娘很是厉害,但这厉害不是做家务,也不是种庄稼,而是三年生了两个儿子,这足以让二爷二娘高高地昂起了头。尤其在领着抱着四个女儿的我母亲面前,更是说着一口一个绝户头,怎么过家产也是过给别人的话。仿佛这是二娘混沌的思维世界里,唯一灵透的领域,她就知晓,只要有了两个儿子,就可以不用努力,而获得绝户头家的一切。在母亲带着我们去父亲身边生活后,二爷还曾带着他的小儿子去过一次,话里话外的意思,是我有两个儿子,可怜同情你,留一个给你,将来可以帮你打幡。

  这又好似当年父亲帮二爷盖房子,是一件不容拒绝的好事,但父亲的拒绝,却让二爷很是诧异,他大约在想,我把你的钝刀戗快了,你的日子我给你支起来,你还有啥不知足。二爷带着仁回去了,兄弟俩心里的隔阂也在无形中诞生,并随着时间的推移,越发牢固。

  过继儿子的事对于二爷来说,像去官镇干活,却空转了一天,他内心的火,都撒到二娘身上。二娘却说着,现在不要,早晚也要指着咱的话,露出少有的精明,竟然让二爷放下了再去送一次的念头。

  二娘在家潦草地收拾家,干农活、稀里糊涂地带娃,像很多农村妇女一样,二爷除去在清晨和傍晚,侍弄一下屋前屋后的两小块蔬菜地之外,他骑着载重自行车,驮着他干活的行头,五冬六夏地准时出现在官镇上。

  官镇距离家15里,地处山东与河北交界处,自古以来都是交通要地,故而镇上十字交叉的两条街道两侧,有很多大大小小的饭店。逢2、7有大集,4、9有小集,有集没集都不影响这镇上的车来车往,人来人往。凭着如此的地域优势,二爷吃定了这儿,风雨无阻。

  “磨剪子戗菜刀喽”,这或许是他这一辈子里唯一敢大声喊出来的话语,伴随吆喝声,拎着剪子或者菜刀,镰刀砍刀的人,一个又一个前来。

  二爷在集市上干活的场景,我没有亲眼见到过,偶尔回家时,也未见他帮奶奶磨剪子戗菜刀,只是间或听小姑、母亲说过。二爷别看在家里像头焖驴,但干的活,可是用过的都说好。动作麻利,收费合理。干的久了,他甚至可以把官镇所有客户,在脑海中分兵列阵。这条街有几户,那条街有几家,这个饭菜小吃店的刀具该磨了,他会像店主肚子里的蛔虫一样,准吧准地,在店主不忙时,出现在店铺前,不等“磨剪子戗菜刀”的吆喝声落地,店主人就拿着好几把菜刀笑呵呵地走出来,“这不正想着,你就来了。”

  如此,二爷这个手艺人,也用自己招牌式的手艺,融入了这个镇子。双方好像约好了一样,二爷干活挣个辛苦钱,乡亲们拿到适手的工具,以面对日子里的各项所需。

  为了抢占有利位置,二爷清晨出发时,二娘还在酣睡中。二爷瘪着肚子熬到正午后集市散了,会赶在小吃部收摊前,吃饱肚子。

  官镇是回民镇,官镇包子是当地流传上百年的名吃,包子用当地面,面白皮薄,肉馅是肥多瘦少,却肥而不腻,软而抱团,包子褶均匀如花,尤其从热气腾腾的蒸笼里刚拿出来的,更是光看就让人流口水。二爷粗糙的双手捧着包子,虽然肚子里的馋虫可以让他一口吃上小半个,但他总一小口一小口地慢慢吃,有时是两个有时是三个,这要看一上午干了多少活,总之肚子里不空了,不叫唤了,也就行了。这是二爷干这个营生的动力之一,可以用自己的劳动,换来一顿好饭,这也是他一生中唯一的油水来源。吃饱了,他用袖子擦擦嘴巴,收拾好干活的家伙,骑上车子,又去串胡同,所有用户在他的心里,像待收割的庄稼,哪儿成熟了就去哪儿,他都心中有数,从不跑空。

  忙乎一天,二爷骑着叮当作响的载重自行车到家时,天色已晚,农活已完,二娘不知道跑到哪儿去玩了,两个饿得哇哇哭的孩子在当屋打滚是常事,冷锅冷灶,和一日里累积的疲惫,形成一股合力,敦促二爷把家伙事一撂,双手一背,溜达溜达地出了家门。

  他身后或许跟着一个或者两个孩子,他也不在意。走不出百多步,就到了我家,也可以说是我奶奶家。小妹三岁后,母亲借着父亲单位帮家属转城市户口的春风,带着我们姐妹四个,凭着一膀子力气,开始打拼新生活。我奶奶带着小姑搬到我家院子,每日三餐她都中规中矩地做,她或许习惯了会有人来蹭,故而多热上一个半个窝头,熬粥时多添上一碗半碗水。

  窝头、粘粥并不能满足二爷的胃口,当屋饭橱里,内屋挂钩上的布袋里,都可能会有奶奶赶集带回来的吃食,也无非就是干果子,长火烧一类的。好一顿扫荡后,他才带着饱饱的肚子,在奶奶的骂声中,满足地回了家,歪在炕上和衣打起了呼噜,才不管二娘和孩子们到底能吃上啥。而他院里的西红柿,黄瓜,包括玉米秸,棉花棵子,从不给奶奶,用二爷的话说,娘是八个人的娘,不能因为他离得近,娘就多要多占。

  破家懒养娃,两个儿子也接连长大了。到了大儿子丰娶媳妇时,二爷走遍了所有兄弟姐妹,别人家都是借,到我家就是要,当时我父亲也不过几百元一个月的工资,给拿了一千。这些好像没有达到二爷的预期,他走时骂骂咧咧的,还好,父亲耳背没听到,母亲听到了,也是暗自生气,也不敢再跟父亲学说。

  丰生了第一个也是儿子,这可又让二爷得了意,别看儿子身上不舍得花钱,孙子的小嘴巴可不敢亏待了。同时期,奶奶有了病,又吐又拉,原本还能自理独住的,这一下需要人照顾。二爷去看了看,说吐干净拉干净多睡睡就没事了,反锁上屋门就去赶集了。等傍晚回到家看看,奶奶虚弱地躺在炕上动不了,呻吟着让他去找先生,他答应着,又锁上门走了。

  二姑好像感知到奶奶有事,心里像吃了闹子(方言:农药)一样乱得坐不住,她不顾秋雨连绵,搭车回了家,却看到家里紧锁的屋门,和炕上气若游丝的奶奶。二姑见到二爷,只是追问了几句,把喷涌而出的抱怨生生咽下了。她接走了奶奶。奶奶一走,二爷忙跟大爷商量,说出了门的姑娘,胆敢做主娘的去留。大爷却说,咱娘岁数大了,咱们要合计一下,娘到时有那一天,把坟埋到谁家地里。

  我家不行,我俩儿子。二爷的脑袋摇得就像拨浪鼓。

  你不懂,我来跟你说……大爷的声音低了下去,具体说了什么,我们也无从得知。只是知道在转年春上奶奶去世后,大爷过继给了大爷爷不能算,剩下头大的二爷却不同意奶奶在他家出殡,我父亲虽一直介意二爷对奶奶的苛刻,但这时却只说:谁不容易也不如娘不容易,娘守寡47年的苦,比谁都苦,娘在我这里住了三十年,必须在这里走。二爷才没敢借机多强调自己家的房子太破了,还没有娶二儿媳的房一类的话。

  奶奶被安葬在四叔家的地里,当天,把埋在别人家地里的我老爷爷老奶奶,大爷爷大奶奶,爷爷的坟拔(方言:迁)了过来。地是四叔家的,但四叔多年前外出打工,并把家安在外面后,这些地一直是二爷用帮忙的名义免费种着。二爷说,埋在自己家地里方便,坟头想怎么留就怎么留,有什么事情都好说。

  这可能也是父亲内心里唯一的安慰,终于,这个不让他省心的二哥,终于懂事了,为着一大家人的归处着想,一点都不怕种地时有多麻烦。

  在奶奶离开的第二年,没有等来二爷家二儿子仁结婚的喜讯,却等来了二爷罹患肠癌的消息,大姐和二姐赶回老家,在二爷做手术时陪伴在侧,并照顾了两天。同样,二爷的手术费,跟别人家都说借,到我家也是要。母亲说,该给就给,总是治病更重要。

  二爷到底是这么多年干活底子好,在家养了几个月,就又跑去磨剪子戗菜刀,虽说这生意伴随时间的推移冷落许多,但二爷懂变通呀,他知晓刀的秉性,选了几款好用的剪刀和刀随身带着,有人问就卖,也多少增加了收入。不管收入的增减,都改不了他可以饱餐一顿的现实,那么他就有了去干活的动力。毕竟二娘不管到了啥时候,做饭就是那几样,熬白菜,炖萝卜汤,熬粘粥,或是时令的煮玉米、毛豆、红薯。

  年过三十的仁,一直在外打工。偶尔有媒婆上门,说一些村里歪瓜裂枣般老姑娘的媒。如此每逢上坟的节气,母亲带着我们回家时,我们若打开老院的门,二娘总是凑过来,说着不着三不着两的话,话里话外,都是让母亲留下钥匙,他们方便照顾的话,还有一次明说自己的房子要给娶媳妇,这边的房子也空着,想要暂住一下。母亲没搭理,锁上门,缠上塑料袋就走了。

  也莫怪母亲如此坚决,这房子盖得太不容易了。用母亲的话说,土坯是找谁拓的,房子的砖、檩条、苇箔、门窗都是舅舅和她一起操持着找人干的活,在那个寒冬腊月里,为了盖这座房子,真是勒紧了腰,累吐了血才盖上的,之后又在很长很长的时间里,用父亲微薄的工资,在我们牙缝里,往外挤连续盖两个院子的亏空。

  我的记忆中,二爷来过我家两次,一次是奶奶病重时,他和大爷一起来看望,大爷跟父亲说,如果奶奶在这里去世,那么不用拉回老家,可以在这里出殡。二爷像大爷的影子一样,大爷说啥,他就点头说“嗯”。

  第二次,我也忘了是哪年,在一个冬上。二爷来了直说用意:一是他病了,需要看病,让父亲带着他上医院,二是他在收音机上听到一种药,特别管用,他问了地址,让大姐去买,如果吃了管用,以后就每个月让大姐买了寄回去。

  父亲光听到二爷说看病什么,他也不懂这看病的流程,忙让大姐过来。大姐一问,说看病必须有家人陪伴,让二爷的儿子过来,且不说谁花钱的事,人家大夫有什么建议,我们可没有资格做主。二爷一听要儿子来,又换了口气说,你去买药吧,我有了药就走。

  大姐去买药,母亲去买饭的空档,父亲和二爷并排着坐着,他俩都耳背,加上各有心事就更听不到什么了,二爷说家里日子艰难,二小子娶不上媳妇,男人不能光当锅台转,要当家做主,不能让娘们乱说话一类的话,父亲则说有病不能耽误,不能听信广告说的,广告能治病,还要医院干什么,你家俩儿子呢,就是住院看病也有人照顾。

  这兄弟俩就像不同频道的播音一样,你说一句,我说一句,谁也没听到对方说什么,谁也都把心里的话说出来。大姐回来了,说药房里没有,买不到;母亲拎着糖醋里脊,红烧肉回来了,二爷把没有买到药的怨气撒到饭菜上,这都是啥,吃不惯。父亲听不到二爷说的啥,他一直说着多吃点,岁数大了,身体又不好,就别出去干活了。家里啥事要看远点,凡事都以人为本,没有什么比血脉亲情更重要。

  我最后一次见二爷,是大爷去世两年后的清明,父亲跟二爷和兄弟们商量给奶奶立碑的事,父亲直白地说出自己的打算,你们在家生活难,象征性的出点就行,剩下的我来出。征得同意后,父亲还特意回去了一趟,去石材厂选了墓碑,选用了最好的花岗岩,老爷爷老奶奶的高一些,爷爷奶奶的低一些,符合民俗常理,并在家人商议下,定好了刻字的内容。清明时节正好,结果却在准备回家时,接到了丰打来的电话,别立了,没有理由。父亲不相信原本说好的事,怎么就有了变故。母亲为了不让父亲着急,带着我们姐仨回去立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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