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古村换新貌(随笔) ——张家堡游记

2022-12-24 15:59:05 原创 文学评论 手机版
张家堡是我的故乡。

   张家堡这个名字,大多数的江南垟人都应该知道,中老年人可能会比较熟悉。近些年在工作之余喜欢走走看看,逛古村游小镇,穿行于乡间小道。或兜兜转转,或凝望古迹,或寻找历史,惊喜总在不经意间出现,而故乡永远是我魂牵梦萦的地方。

  暮春时节,恰好双休,应族友宜山杨老师的邀请到张家堡社区游览走访。

   张家堡古村历史悠久,近代以来分东西两村,现称龙港市张家堡社区,张家堡有20多个姓氏,杨氏占80%以上,约4000人。杨氏自南宋年间,从福建霞浦经平阳凤巢迁居于此,历经宋、明、清及民国900余年。清朝乾隆嘉庆年间,杨配篯之曾祖辈经商建宅,文风茂盛,张家堡古村内文物古迹颇多。清道光年间有张家堡十景,有民间传说,有历史故事,有自然景观,典型的江南水乡风貌,近代文人墨客亦留下一些游访张家堡后的诗篇和印记,正如清咸丰奉直大夫张家堡杨配篯所作的七律:

  源远流长

  鳌江南面小村庄,金斗河流世泽长。

   龙镇一湾桃浪暖,鲤潭两岸稻花香。

  波澄银沼欣垂钓,桥锁月池喜泛觞。

   五百年来思祖德,杨家墩在水中央。

  春天的周末,天气明媚。

   午休片刻,我和杨老师驱车从灵海大道余家慕往龙港方向开,约1.5公里处远远望见一块书写着“张家堡”巨石立在道旁,下来一看“张家堡”三字系前清举人、著名书法家杨悌先辈的字迹,巨石周边点缀着花草青松,让人感到无比的庄严和美。往北150米,一座刚刚建设的乡村文化馆和“金斗河”映入眼前,我们把车停在往平等小学开的路口旁,两人开始从东村到西村漫步,途中不时地对张家堡的往事和儿时的印象进行梳理。

  “杨家墩”位于村的最东边,与打鼓洋、刘店、韩家洋接壤,相传900年前南宋期间战乱频繁,疫病流行,先民在河中建墩掩埋战乱和饥饿而亡的小孩尸体,以防野狗刨食,故名“杨家墩”,亦称东墩,明清后再无掩埋之事。后辈的族人认为先人做了善事,“杨家墩”就是张家堡的发祥地,故有风水墩之誉。墩内有一棵老榕树,盘根错节枝茂叶盛覆盖全墩,夏令时有捕鱼船抵岸休息乘凉,青草间白鹭栖息,绿叶中翠鸟欢鸣,空中时有鹰鹊归巢哺雏,水面上鸳鸯戏水,成为飞禽的自由天地。清诗人薛启恭作七律一首赞之:

  郁郁平墩体势崇,时呈秀丽萃村东。

   潆洄曲水环罗带,鼎崎长桥落长虹。

   露冷月明栖倦鹤,秋高风急宿归鸿。

   迄今遗迹依然在,自古斜阳照不穷。

  1896年清明节,17岁的刘绍宽(温州著名教育家、社会活动家)与附贡生、国子监典籍卫杨佩芸、举人杨子訚、邑增生杨玉笙、杨湘舟、杨春坡等人于杨春坡宅后得小榕树一株,1907年重阳节,转瞬二十四年过去了,榕树蔚然成林,而当时植树者,只有刘绍宽、杨玉笙两人在世,刘绍宽感慨万分,写下东墩记:

  东墩记

  东墩葱郁日经过,回首当年感慨多。

  嬉戏儿时曾筑土,扶疏乔木已成柯。

  风霜历练钦名节,朋辈销沉叹逝波,

  俨似高人来物外,自将铜狄几摩挲

  “杨家墩”西行20多米便是著名的省级文物保护单位“张家堡双牌坊”。双牌坊于清朝咸丰三年(1853年)动工,历时2年,东坊称“节孝”坊,为表彰清监生杨植妻章氏守寡50余年,孝闻乡里而建;西坊称“孝女”坊,为表彰清贡生杨焕妻长女因未婚夫病亡终身不嫁,事亲至孝而建。牌坊主人均系张家堡后仓奉直大夫一脉。古时奉旨修建牌坊是对其家族优秀的伦理文化的肯定赞赏,也大大提高了村庄的整体形象,如今“张家堡双牌坊”四周筑起了围墙,铺上了草坪,政府也加大了文物的保护力度。

  双牌坊往西走50米有一座桥曰“杨家桥”。站在桥上往西望,“金斗河”笔直宽长,两岸新栽的树木萌出绿色的枝丫,河边的花圃里开着一些鲜艳的小花。“金斗河”是张家堡的母亲河,是堡内贯穿东西的主河道,村民大部分沿河而居。古时先民为图吉利,开挖河渠呈“斗”字形,故称“金斗河”。

  桥旁边有一棵百年大榕树,在田野里春播插秧的人们,累了的时候总是在大榕树的石凳上喝一口茶水,那些走累了的路人也会在此停留歇息;记得年少的时候,河水清澈见底,鱼肥虾美,夏天的时候,小伙伴们在河里游泳戏水,少妇们在河边一边洗衣服一边唠嗑,一派江南水乡的乡村风情。清朝诗人薛雨渔曾经在此作七绝一首:

  四大方围斗样河,泉源万斛漾金波。

  任他江海难量水,不出细流一勺多。

  沿“金斗河”北岸一路前行,过“第一队”,到“九间”,一路看见“秋田小院”和“阿英排挡”听说傍晚时分生意挺好。看见前面的杨奔先生故居,我就为杨老师介绍了杨奔先生的生平。

   杨奔原名杨丕衡(1923-2003),浙江省作家协会首批会员、温州作家协会顾问、中华诗词协会会员、温州诗词协会理事。

  他出身贫寒,6岁与杨忠道(美籍华人、著名数学家)一起发蒙于张家堡关西小学,后转入宜山小学读高小。为了生计他高小毕业去学塑佛,16岁经老师推荐到关西、仙居小学教书,1942年平阳师范培训一年,到宁波师范教书,1948年参加浙南游击队,任政委郑嘉顺秘书,参加过土改工作。解放后先后在浙南日报、永嘉中学、瑞安师范、马屿中学等工作。

  他慧眼识珠发现了少年叶永烈(中国著名作家、杨悌女婿)等人的文才;他教书育人培养出上海市委书记李强、温州市人大常委会副主任项剑萍等优秀学生;他退休后笔耕不辍发表了散文诗词集画集《描在青空》《深红的野莓》《霜红居夜话》《披肝草》《桑下书》等著作。是近代温州著名作家、诗人,他为温州的教育文化事业贡献了一生的力量,也是我们后生学习的榜样。杨奔先生去世后,学生后辈和师友们悲痛欲绝,他们以各种方式来悼念尊敬的杨奔先生:

  温州诗学会

  久享令名,大众新闻尊老宿。

   乍传噩耗,诗坛旧雨痛招云。

  叶永烈

  亲手扶我踏上文学路,甘露润苗永记启蒙师。

  刘祖珍

  书生本色,学者风仪,坐守青毡数十年,自甘负重含辛,经历弯弯曲曲,岂料沉疴作古,虽殒方岩,那堪噩耗忽传,苍山瓯水尽含悲,白发黄童同送驾。

  艺苑飞花,杏坊放彩,亲栽桃李三千树,夙愿修文言志,写成卷卷篇篇,于兹韵味长新,誉盈瀚海,博得德才兼备,墨客词林皆敬仰,人间天上共招魂。

  从“九间”经过“银井”湾就是中仓三退,杨奔祖居“九间”在银井东岸有一个水埠头,中仓名人杨玉笙家族在银井西岸有一个水埠头,可谓东西相望。改革开放后建了水泥桥,“银井”是张家堡清代十景之一。“银井”位于三进屋与九间之间的三叉河中,就是一个U型的河湾,“银井”中间处水深莫测,历年大旱而不涸。

  相传在明朝期间,村中富户为避免倭寇掠夺,沉家中宝物于此,故夜间时有红光直冲天穹,代代相传称此处为银井。当夜幕降临时,金斗河两岸灯光闪耀,“银井”对岸水车吱吱呀呀转动着,与溅起的水雾构成了一幅唯美的江南烟雨图,正如清代诗人杨仙凡的七律:

  银井

  井深川连脉四通,银河派衍镇村东。

  屏姿色欲冰霜夺,烛彩源嫌烟水同。

  白镪何年生址底,朱提亘古隐明空。

  月华远射寒光净,天地炉应不断红。

  张家堡中仓建于清中期,系清国学生杨慕渭(1836-1888)所建,整栋建筑呈三进式(门台、二退、三退)四合院风格,另有一座西庑和一座“味义根书斋”。大房杨嘉孚系国学生,其子杨寿南(字霁朝)毕业于日本东京第三高等学校,娶妻平阳坡南清末举人诸葛钧次女诸葛荫棣,孙三人均为学校教员;小房杨嘉豪(杨玉笙)系邑增生,其长子杨寿昌,于省立甲种商业学校毕业,任临安县财政科长;次子杨寿龄,于省十中毕业,平阳中学教员;其孙子孙女12名均为学校教员,还有1名税务所长和一名陆军军需连长。中仓的先人们为了江南垟的教育事业作出了很大的贡献。杨寿南(字霁朝)去世后,刘绍宽作挽杨霁朝联:

  与君家三世交游,皋庑久相依,讵知一别江乡,忍使老怀哭少监。

  皆儿辈卅年契好,祖鞭万共勉,谁料甫膺教席,遽悲绝学矢畴人。

  中仓杨玉笙宅西边有一座西庑(庑指古代正房对面和两侧的屋子),刘绍宽(温州著名教育家、社会活动家)在1879年——1919年期间赁居西庑整整50年。他幼年丧母,过继给大伯母杨氏(杨配篯公四女),周岁随母亲寄居后仓大夫第,12岁赁居中仓西庑,在此地学习成长、教书育人、成家立业、社会交流。刘绍宽儿子刘缙和6位女儿也均在张家堡出生、成长、结婚出嫁。刘绍宽的2位孙子也在此出生。

  1919年刘绍宽搬到了平阳白石街,继续他的教育和社会治理事业,先后担任省立第十中学、温州师范学校、平阳学校的校长,培养了苏步青、姜立夫、李锐夫、谷超豪、夏鼐、夏承焘、郑振铎、苏渊雷、马公愚、马星野、赵超构、高觉敷一大批学者,也培养了杨悌、王理孚、杨慕俦、殷汝骊、夏克庵、陈仲芸、张鹏翼等地方官员绅士。

  由此可见刘绍宽不仅仅是刘店的刘绍宽,他也是张家堡的刘绍宽,他更是龙港乃至温州人的刘绍宽。可惜百年沧桑,人去楼空,如今的中仓西庑残垣断壁,只留下破敝陈旧的门台和满地的渣滓……

  正如客居50年的外甥在离开张家堡中仓的前几年里,流露的心情一样。

   1915年9月11日刘绍宽作了一首《枕上作》回忆自己的艰难生活;1916年秋天,他站在中仓三退的门口,望着河对岸田野上飞过的鹭鸶,也不禁感慨万分。

  枕上作

  无限胸中事,波涛忽拥来。

  飘蓬秋又老,赴壑水难回。

  身世茫茫感,生涯逐逐哀。

  江头闻旅雁,中夜起徘徊。

  少小亲铅椠,千秋志未渝。

  良师启津逮,俗学扫榛芜。

  羊竟多歧丧,蝇教白璧污。

  兰陵风已渺,回首泪为枯。

  鹭鸶赋

  陂稻云千叶,汀芦雪几茎。

   水边初见影,烟际恍闻声。

  迹扫初疑绝,雏飞乍可惊。

   西风经浩劫,休养此余生。

  我们随着刘绍宽早年的脚步往北走100多米,随处看见一段段斑驳的老墙,仿佛在诉说着这里的往事。这就是曾经辉煌一个世纪的明清风格的大夫第旧址。

   大夫第系清咸丰三年,皇帝亲封奉直大夫杨配篯和弟弟杨配仁所置,占地面积28亩。在杨家祖屋大门前,有用3米长大理石铺就的道坦,西南角有一池塘名曰月池,北门有一处大花园,整个庄园有三大门台、四周围墙、八对旗杆、十八个院子、二百三十八间房子。据说即便下大雨,走遍这二百余间房,身上也滴水不沾,因为所有房子都有檐廊相通。如同《红楼梦》里大观园一般宏伟气派。

  可惜大夫第毁于上世纪40年代的,一场三天三夜的空前大火,后又毁于1977年秋一天一夜的大火。改革开放后,又有几间房子拆房重建,现存的就2间旧房子和两处旧台门,孤零零地在暮光下耸立。

   无情的岁月抹去了曾经的辉煌时代。

  “月池”原是清奉直大夫配筏、配仁府第饮用水专用池。开辟于府第的西南角,水埠两旁蹲坐两只石狮,池旁设多张石板凳供人临池休息。其形如半月,故名“月池”。昔日池旁凉风习习,绿树婆娑;池内碧水荡漾,红鲤游潜。闲来丁香花旁,桂花树下放线垂钓,香气扑鼻,心旷神怡。不少做客后仓大夫第的达官士绅、文人墨客留下赞美的诗篇,而如今,池瘫水干,只有哪两只沉睡了100多年的石狮仍然匍匐在那里:

  清杨仙帆七律

  月临初秒有何奇,池以月传不等夷。

  昔号斯池缘此月,今怜此月为斯池。

  池弯屋角弓全展,月挂林梢璧半欹。

  长愿斯池同此月,好将闲赏泛金厄。

  清鳌峰七绝一首

  流水一湾北转南,形如新月印秋潭。

  最怜雨霁云消后,濯出半轮挂影涵。

  据史书记载:杨配籛以富称雄乡里,常年乐施好善,创文成会,修筑堤塘,修桥铺路。凭借丰厚的财力捐输了“奉直大夫中书科中书衔”虚衔的官职。太平天国期间,作为江南垟最大的地主,他依靠自身的声望,组织江南垟乡绅成立团练,与瑞安孙依言、孙锵鸣兄弟的“白布会”遥相呼应,避免了江南垟的战乱,让江南乡绅地主的财产免遭劫掠,百姓的生命得以保护。杨配籛积劳成疾而去世。为纪念其功绩,朝廷和地方乡绅在宜山建了一座“杨公祠”,祠内创办了“亲仁社学”,无数江南士子在此接受教育。

  清朝中期,农民起义和外寇战乱此起彼伏,加上自然灾害,许多的婴童失去了亲人,沦为弃婴。温州州府来平阳县募捐育婴堂基金,杨配籛告诉弟弟杨配仁:我平时好事做了很多了,这个事情让你去做吧。杨配仁当时有800亩地,他捐了四百亩,刻石定案,农民每亩佃钱一千二百文,不再加租,把所有的佃钱捐给育婴堂基金。因为做了善事,中年无子的杨配仁后来居然连续得了四子,佩芝、佩芸、佩华、佩芳,其中佩芝中举人,为开化县学,子孙满堂,人才济济,这也成了江南垟的一段佳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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