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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年夜(小小说)

2023-01-11 13:02:50 原创 文学评论 手机版
老爸是一个警察。我刚记事时,记住的第一个画面,就是他那温暖的怀抱,妈妈我却从没见过,只只在姥姥家墙上,看到过她和爸爸的结婚照片。爸爸说,妈妈是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。

  爸爸的工作总是那么忙,他一直把我撂在五家子的姥姥家,那个屯子离火车站那道大街(黑龙江土语读“该”的音)很近。周末一到,我最盼的就是能早一点儿在火车站的出站口,见到他高大的身影。每次火车一进站,他老远就看见我又在那个挡着铁栏杆儿的小门口等他,他总会紧跑几步扑过来,俯下身一下子抱起我这个小不点儿。先用他那又密又硬的胡茬子蹭我的脸蛋儿,然后就会敞开他藏蓝色的警察大衣,把我裹进怀里。有时候火车晚点,我早已被西北风吹透了,可一贴上他那厚实的胸脯,一下子就暖过来了。

  那是一个冬天的晚上,爸爸抱着我回到屯子里的时候,天已经黑透了。一进外屋地,就见姥爷姥姥在锅台上给后墙贴的灶王爷上了供,烧了香,正磕着头,接着就把灶王爷揭下来,在灶火前烧了。一边烧,还一边叨咕:“灶君爷,灶君奶奶,您老人家是一家之主,求您二老上天言好事,下界保平安,来年风调雨顺,不缺柴米,不愁油盐。”

  我还想赖在爸爸怀里不下来,姥姥伸手把我硬接过来,嗔怪地说:“都多大了,还叫爸爸抱,打小就这么懒,将来谁家的闺女能给你当媳妇儿。快洗洗手,今儿个是腊月二十三,小年儿夜,瞧瞧炕桌上给你们预备了啥“年嚼咕儿”。

  “啊,过小年儿了,能吃好的啦。”我蹬着小腿儿爬上炕沿儿,紧挨着坐在炕边的爸爸。一看桌上,哈喇子就淌出来了。一盆小鸡儿炖蘑菇,一盆酸菜炖粉条子,还有一盖帘儿黄澄澄冒着热气的黏豆包。

  “妈,日子过得这么紧,你咋这么破费,小年又不是大年,口挪肚省的……”爸爸还没说完,姥爷就接了茬儿,

  “吃吧,再困难,过年不也得吃顿饺子,你妈把你每个月给的钱都攒着呢,过大年不愁过不去。”

  五岁的孩子,已经能记得很清楚了。那两年一到秋后,姥爷领着我去地里,总能看到不少的城里人,背着袋子,扛着二齿子,到屯子里的人收完了秋的地里溜土豆,还有蒙着花头巾的阿姨和小姐姐们,在黄豆地里顺着垄沟,猫腰踅摸着拣豆荚儿。姥爷说,城里人粮食不够吃,缺吃少喝的,都已经困难三年了。姥姥家呢,大碴子粥,小米子捞饭,总算没断了顿,姥姥跟姥爷没少嘚咕,得亏了咱这个姑爷子啦,没有他给的钱,怕早就揭不开锅了,唉,丫头没福啊!

  小年夜的饭,把我小肚皮撑得已经鼓溜溜,跟个小猪羔儿似的了,可姥姥还把那几个剩下的黏豆包包起来塞进了爸爸的大衣口袋:“留着再蒸蒸给他明天吃。孩子小正是嘴馋的时候,平时也捞不着。”

  坐最后一班车从三棵树火车站出来,已经快小半夜了。西北风像刀子一样刮得脸生疼,还时不时地打着旋儿,把地上的垃圾卷到空中,犄角旮旯地得哪儿落哪儿。站前的小广场上,电线杆子上的路灯,也跟没吃饱饭似的,气儿都喘不匀乎,忽悠忽悠地亮着好像只剩下半口气儿的微光,要不是有灯罩护着,随时随地都可能被一阵风给吹灭了。偶尔有两三个人走过来,也都缩着脖子,揣着袖子,急匆匆地近来远去,一溜小跑。

  我当然又钻进了爸爸的怀里了,不是因为警察大衣里有羊毛保暖,就是觉得爸爸的胸膛好像有一团火,和姥姥家烧的炕那么热。那时候我还不会说爱字儿,可就是钻进去就不想再出来,这旮旯才是我最温暖的小窝儿。

  “烤地瓜啦,收摊儿包圆儿便宜喽。”一阵吆喝声,顺着风向钻进了耳朵。烤地瓜,又面又甜,尤其是烤出油的外皮,嚼一口艮啾啾,甜兮兮的,我老爱吃了,这会儿碰上了,可不想错过。

  “爸,爸,我想吃烤地瓜。”

  “你个小馋猫,还有肚肚吃吗?”

  “能吃,能吃,你快买呀,一会儿人家就收摊儿啦。”我边说边挣扎着从他怀里出溜下来。

  爸爸俯下身把剥好了一块儿皮的地瓜正要递到我手里,我急着伸手去接,可万万没想到的事儿却发生了。

  一个黑影,突然从道牙子上垃圾箱旁边蹿出来,一把就把我刚要拿到手的地瓜给抢走了,撒丫子朝着候车室就跑。

  “我的地瓜,我的地瓜。”我哭喊着。

  “站这儿别动,等着。”爸爸迈开大长腿,蹭蹭几步就追上去了。

  “趴嚓嚓”,可能是被啥东西绊了一下,那个家伙摔了一个大前趴,手里的烤地瓜也甩出去了。再叫你跑,总玩儿警察抓小偷,可这回让你遇上真警察。我正觉着解气开心,看到跑过去的爸爸,正要揪他的后脖领子,又没想到他却像猴子一样,趴在地上还朝前一蹿,伸长胳膊够到了地瓜,塞嘴里就吃。我心里咯噔一下,那得有多埋汰呀,一寻思,高兴劲儿也没了。

  爸爸把他揪到一个有路灯的电线杆子下面,我也跑到跟前。哎呀,咋还有这么邋遢的孩子。好像比我的个头高了那么一点点,挺长的头发沾满了脏东西,都擀毡了。小脸蛋儿冻得通红,都长皴了,可能是总抹大鼻涕吧,腮帮子都结了嘎巴儿了。身上穿着一件露了棉花的大黑棉袄,咣当得都过膝盖了,肯定是大人穿的。前襟子和两个袖子也像抹了猪大油,油光锃亮的。他肯定是看清了爸爸警察棉帽子上的国徽,敞开怀的警蓝大衣里面,警服领子上还缀着的盾牌。还没等爸爸问他,他倒说了不知道是什么口音的话:“警察叔叔,恁行行好,让俺先把地瓜吃了,再逮俺,中吗?俺已经两天没吃东西啦。”哦,这原来是一个小要饭儿的。

  “你是哪儿的人?几岁了?”爸爸问。

  “俺是商丘的,八岁了。”

  “河南离这儿差不多有四千里地了,爹妈带你来的?”爸爸很吃惊。小男孩儿停顿了一下,

  “爹妈都没了,爹下煤窑爆炸死了,妈抱着妹妹走了,俺奶奶守着俺,挨饿没有粮食吃,也不知道吃啥野菜中毒了,腿全肿了,也管不了俺了。”小男孩儿声音哽咽,抬起胳膊,用棉袄袖子擦着涌出来的眼泪。爸爸“唉”了一声,又问:

  “你是怎么跑到这哈尔滨的?”

  “奶奶说,三棵树韩家洼子俺有个姨奶奶,让俺去投奔她家找口饭吃。俺在商丘扒火车到了山东,听说这趟闷罐车是往北走的,就偷着上来了。可哪知道这一走两天两宿没开车门,到了这个站,人家卸货俺才跑了出来。”

  爸爸不吱声了。突然他从警服上衣口袋里掏出五块钱:“小家伙,你真是幸运,这就是三棵树,离韩家洼子也不远了。这个钱你好好揣起来,明天买张汽车票,花不了,就给你姨奶奶买点儿东西,别空着手去!”

  我心里不高兴了,抢了我的地瓜,倒还有理了,不抓他,还给他钱。谁想这事儿还没完,爸爸像是又想起了什么,又把手伸进了大衣口袋往外掏:“喏,这是几个今晚刚蒸的黏豆包,好歹也过个小年儿吧!”

  “警察叔叔,恁不逮俺了?俺这不是在做梦吧?”小男孩儿惊怯怯地看着爸爸的脸不敢相信。

  “还热乎,赶紧吃了,进候车室好好睡一觉去!”我刚想要去夺回黏豆包,那可是姥姥给我的呀!谁想,小男孩儿猛地跪下了,在爸爸面前“嘭嘭嘭”磕了三个头,起身就朝候车室门口跑了。

  小年夜的风实在是太硬了,爸爸又把我抱起来,可这一次再没说一句话。我仰头想问,刚才你为啥不逮住这个抢我地瓜的小偷,路灯光一晃,却看到爸爸眼角淌下了一滴一滴的泪。

  “爸,你咋哭了?”

  “是吗,噢,没有,爸没哭,爸是让风迷了眼睛……”

  那双大手把我抱得更紧了,好像怕我也会叫西北风给刮跑了。

  (2023年1月于纽约)
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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