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
此前,我已经登上过一次梁山。这次(2007年),我告诉好友老马说,不上梁山了。不过,我喜欢梁山入口处的音乐氛围,喜欢看著名老书法家舒同题写的“水泊梁山”几个字,我觉得网上看图看不出感觉,艺术审美是需要场景氛围的。
其实,还有前夜我和老马在他老家马家河村后的黄河大堤上守候了一夜(防汛),老马有点累了,再让他陪我上梁山,于心不忍。
老马说,当年的好汉,都是被逼上梁山的,我可不逼你,上不上不勉强。不过,既然来了,那就打个照面吧。况且老马不能怠慢了我,决定陪我一天,当然也有一些杂务要处理一下。
一唱,便生侠肝义胆的《好汉歌》,每天都在梁山风景区的入口处回响着。我喜欢刘欢这个歌唱家,就是因为这首歌成就了他的音质和气质。
很多人喜欢的是《好汉歌》的尾声句“路见不平一声吼哇,该出手时就出手哇,风风火火闯九州好哇”,主题鲜明,感情粗犷,吼歌豪迈,宣扬了无所畏惧的英雄精神,真的是鼓舞人心,振奋意志。不过,我马上和同为四大名著的《三国演义》的主题曲有了一些联系。我坐在寨门一侧,进入两首歌的意境。
《三国演义》的主题曲是选了明著名学者杨慎的《临江仙》一词,前两句是“滚滚长江东逝水,浪花淘尽英雄”。《水浒传》主题曲的前几句是现代作曲家赵季平编写的歌词——“大河向东流哇,天上的星星参北斗哇”,我觉得两部戏剧的歌词的起句具有“同曲同工”之妙,我更喜欢这种蕴意更广阔更含蓄的歌唱。
沿长江而争斗的魏蜀吴的英雄们,影子如今何处?我们只能和“浪花”在“谈笑中”去复原去缅怀。
“大河”就是黄河,黄河曾一度决堤洇漶,所以有“八百里水泊梁山”之说,星辰北斗,静静地看着时光流淌,有谁记得一座小小山寨,曾经聚集了一百单八英雄……
是啊,谁也留不住英雄的脚步。两首歌吟哦着同一个主题,给我们很多有价值的思考。长江也好,黄河也好,主题歌都共同指向了时代,这不仅是写实,更是给我们的隐喻。我们永远不要离开时代背景去解读英雄。时势造英雄。普通的人物,被时势造就为英雄。在战火纷飞的时代,一个塬与野上的放牛娃,一个沿街乞讨的叫花子,都有可能成为能征善战的英雄。在一个动乱的年代,总有起于势而挽狂澜的人站出来。
一干三国的众多英雄,无计其数,留存于那部《三国演义》(也包括《三国志》),现代人可能多半是从这首主题曲中得知;一百单八英雄,留在了《水浒传》,加上一部电视剧和主题曲。这也算是史册留名“照汗青”了。但面对长江大河的感慨,并未给我们以无奈颓废虚无的惆怅感,因为我们懂得了,包括英雄和我们,在历史的江河中,都会被洗刷无痕了,英雄,只对于他所处的时代最有意义。只要上百年,或者更远,只能“都付笑谈中”……
“笑谈”,也是从容,我们不再为一个个时代涌现出来的英雄而感到惊惶,而不可思议。我们民族的历史,就像长江黄河波澜壮阔奔腾不息,英雄辈出,时代会不停地造就英雄。英雄在史册里,也在我们的身边。
二
我第一次在梁山脚下,思考并领悟了英雄和时代的关系。
面对好友老马,我更激动起来。当洪水来临,考验着黄河的承受力,也考验着坚守黄河的英雄们。我拍着身边老马的肩膀,佩服地说,马弟,你就是英雄,梁山英雄,是一百单八英雄之外的109……
就在昨天夜晚,我和马书记一同站在他村屋之后的黄河大堤上,一夜风骤雨急,马书记带着村民,带着我,坚守在黄河大堤上,巡检大堤的渗水点,观察大坝的安危,一夜防守,黄河无险。虽无《水浒传》里“三打祝家庄,生擒扈三娘”那么激烈艰险,但其意义已经胜过那场血拼了。策划这场战斗的“及时雨”宋江、“豹子头”林冲,又怎么可与我眼前的马书记相比,就是那“一丈青”扈三娘就更不再话下。
尽管史册不记这年六月某日黄河漫堤,有谁参加夜守危堤,进入不了任何一章史记,可能当年的梁山县年终总结会提及,但不是为了留下名字,而是那个夜晚,那段黄河,需要英雄。他们“聚义”在黄河大堤,虽没有留下像梁山之上的“聚义厅”,也不会有后人还清晰地记得这个夜晚,但这是了不起的英雄义举。
“大河向东流哇”。有谁能改变这个流向呢?但怕“向东流”的过程中出现滋生蔓延,危及民生。一群护堤人,没有考虑他们在历史的大河中会怎样,可能只有他们自己还记得那个夜晚,他们也看不到星辰北斗,但心中有一盏灯——为村民照亮这个夜晚就可以了。
我问老马有没有记日志的习惯,他摇摇头笑我迂腐。是啊,多少人并不想为自己为历史留下一点什么,哪怕是蛛丝马迹,都不肯。这件事,到今天已经十几年了,可能连他都忘记还有这么一段子事,或许,他在村民的眼中是英雄就足够了,在他的朋友我这里还想着他和我的那一夜就足够了。
梁山门内就是梁山“巨壁”,就是一堵峭崖,好像在专门为题字而留,我觉得当年的梁山好汉不会在巨壁上题字标注坐标的,他们的志向并不在艺术上,只有成为景点以后,人们才用文字图画去修饰它。
巨壁上题“水泊梁山”四个字。这是舒同所题。他的字别具特色,一般认为是融楷行草隶篆颜柳各家之长,形成了“七分半书”(七种典型字体架构,又有非典型运笔——如“半圆形”、“枯笔处”),他的书法,结字宽博,方势欹侧,架构特殊,圆笔为主,回峰逆转。我总觉得他的字写在梁山这样的景点,难以理解,这次端详,我有了一种理解。
或许我们看《水浒传》,更多的是被武侠情节带动,而忽略了梁山好汉们的柔情和侠骨之间的关系吧。
我还是想到《水浒传》里的一个例子。林冲,原本与其妻过着琴瑟和鸣的日子,还记得其妻说的一句“大哥,少饮早归”,温婉的叮咛,不能不让人羡慕其柔。当灾难来临,林冲绝然写了休书……
是谁约请书法家舒同为梁山题字?不知。但选中舒同的字体,是否有了一点启示——我们应该去看梁山好汉的另一面……
舒同,曾任山东省委书记,在山东的题字保留很多,我曾在章丘的李清照故居见过,因为他曾犯了错误,呈请中央降职为章丘县委书记,获批。多少名人留字,往往其名不能卒终,而让人有些不适。但舒同不同,在山东人眼中,依然是一位可敬的好官。
今天,我们来读“水泊梁山”四个字,我觉得,不仅仅是标注了一个景区的主题词,还有一点字外之意吧。就像我身边坐着的老马,难见他持戟策马的英雄之气,有的是对村民,对上级安排倾情付出的情怀。
三
他知我喜欢喝茶,还给我带了一壶茶,他说,润润喉,给梁山写上一首诗。
我不敢。但看了梁山现在的面貌,并无水泊之势,便出了一个对联的上联——八百里水泊梁山无水。我是想感慨一番桑海桑田巨变,惊叹水泊不在。因为如今的黄河,沿循故道,畅达渤海,再无水患威胁。但我也没有想出下联。老马说,黄河如马,“奔流到海不复回”。
老马说,你对梁山这么热爱,我带你转一转梁山周围的村镇吧。也好。
经过“寿张集镇”,路边屋舍俨然,镇驻地街边商贸繁荣。老马告诉我,在旧时,这个地方是“响马出没”之地。“响马”?就是今天说的盗贼,是旧时结伙拦路抢劫的强盗。因马身系铃或抢劫时先放响箭,故称。这让我想到去老马的老家马家河村所观察的,那些老房子的后窗都是靠着屋檐下半尺的墙上开后窗,而新盖的房子,后窗则在一米高的窗台石之上,我问老屋为什么这样,老马说,为了防盗。
老马告诉我,现在的寿张集镇是县里的“文明乡镇”,他所在的“小路口镇”也要跟这个镇学习。这个镇的支柱产业是“酒曲”,60%的劳动力集中在这个产业上,“响马地”变成了“酒曲乡”,镇里有一座文化雕塑就是“武松十八碗”。看《水浒传》知道,说的是“七碗不过岗”,武松喝下十八碗打死一只虎。尽管武松打虎是在景阳冈,但酒曲出自寿张集镇,这是追根溯源啊。“水浒文化”,不仅是列入四大名著,更是现代产业发展的根基。
走在寿张集镇的大街,突然哑然失笑,我不上梁山还真对了,梁山之下,更有时代的弄潮儿,尽管八百里水泊不见了,但真正的江湖,不是表象,而是无形的。
是不是在寿张集镇讨碗酒喝?我问老马。老马说,未到中午饭店,再说,这里不造酒,只酿酒曲……
驱车,窜出了梁山县,老马说,我们到了斑鸠店镇。老马说,原本是梁山县的好汉,因为区划,他们有的成了“东平县人”。哦,老马是要用实地探访回答我的疑问。我曾问,梁山好汉一百单八将,到底有几人是梁山本地人?大名鼎鼎的阮氏三雄(阮小二、阮小五、阮小七)就是梁山人,不过现在成了东平人(1986年划分出几个乡镇归于东平)。
如今的梁山,水归黄河,遍地田野,哪来的水为阮氏三雄兄弟练就一身水上水下功夫呢?这个问题真让我纳闷。他们不会是在某个村池塘荷花湾练习水性吧?
此时,我们已经飞驰在600平方公里面积的东平湖的不规则圆形湖堤上。鸟儿时而掠过湖面,时而窜到我们的车前,做一个低空疾飞的表演。还有,湖边浅水区域,很多养殖设施,就像给湖泊做了花边装饰,岸边有简易的板房……
我明白了,老马是带我来看阮氏三雄曾经练习水性的地方看看,我要老马停车,湖内的渔船突突突驶来,但不见阮氏三雄的影子,或许,他们此时还潜在水底,我在等一个鹞子翻身、鲤鱼打挺……这是怎样的妄想啊!他们已经在《水浒传》的很多章节里,变成了英雄形象。他们在人们口口相传的水浒故事里。
乱了时光,也乱了节奏,我们驱车居然唱起了《铁道游击队之歌》:西边的太阳快要落山了,微山湖上静悄悄。弹起我心爱的土琵琶,唱起那动人的歌谣……
我们错把东平湖当作了微山湖。
不过,从阮氏三雄梁山聚义,揭竿而起,张扬侠义,到微山湖一带军民武装抗击日寇,其中有一条脉络,那就是“该出手时就出手”的精神,一以贯之。“梁山精神”已经成为一张贯穿很长历史的名片,永远闪着光泽,尽管背景不同,但无畏的精神,却是永传永固,精神的实质就是强大的凝聚力和向心力,凝聚着中华民族的精神,向着华夏大地的力量。
这也回答了我出的那个上联,一水归黄河,一水进东平湖,故八百里水泊成了八百里辽原。
根据史书记载,黄河曾经在五代晋开运和北宋天禧、熙宁年间三次决口,几乎是接连水患,于是在梁山周边形成了一个水域达八百里的大湖,梁山就是个湖中岛,所以梁山又叫“梁山岛”。
四
我已经犯了一个忌。人们说,英雄莫问出处。就梁好汉而言,河北的卢俊义,幽州的皇甫端,燕顺、刘唐、段景住……因为被迫被逼而相聚梁山。用梁山好汉的话来说——进了梁山寨,就是梁山人。我何必去找曾经的村店呢,何必按照姓氏去问谁是他们的后裔呢。
昨天暴雨,冲毁了不少乡道。我们返回到梁山县的小路口镇时,就遇到一段路北冲毁半截,梁山的百姓数十人正在抢修,马书记探出头问路,也问好,他们都认识马书记,赶忙搬来几块大石头垫着车轮。梁山好汉今更在!我说,马书记你就是“及时雨”……
马书记说,盛夏还是少点大雨好,不然,我们今晚又要在黄河大堤上巡夜了……
没关系,我愿跟随这场雨的雨脚,听听梁山好汉的夜行足音。
梁山,已经不是一座山了,梁山八百里,都是梁山,我不必上梁山了。原来书上总不说梁山有多高,只说“八百里”的面积,其实,有的山,不是以地理海拔高度还衡量的,梁山就必须以面积来丈量的,因为梁山精神行走在这片广袤的原野上。
2025年6月5日原创首发江山文学
不上梁山(散文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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