仙鹤腿与鸡胸脯（散文）

　　鹤字在我们家乡的口语中读hao音。仙鹤是禽类，主要生活在湿地的浅水中，但却不会凫水，只靠两条细细长长的腿在浅水处行走，故而被称作涉禽。

　　我的家乡是农村，农村干活靠的是力气，没有健壮的体格怎么会有大的力气，体格好坏也就成了一个男人是否健壮的标志，甚至是立足之本。我们家乡在形容某些人的体形时，有时候便会用一些形象的比喻，而这些比喻貌似是很贴切，却不一定正确。当然啦，这些比喻都是针对男人的。如有的人的胸部肌肉少，胸脯不是很宽厚，看不到发达的肌肉，便给人一种干瘪或狭窄的感觉。这种胸部瘦小而尖窄，给人一种肺活量小，干起活儿来便会喘大气，难负重担的感觉。鸡的胸脯就是尖窄的，对这种人有一个专门的称呼：鸡胸脯。

　　不仅对胸脯窄小有专用词，一个人的两条腿长的细而长，让人觉得站立不会太稳，给人一种没有力气，干重体力活就差点事儿，难以重负的感觉。人们送给了这种两腿长得细而长的人专用词是：仙鹤（hao音）腿。

　　不管是鸡胸脯，还是仙鹤退，不管这两个专用词落在谁的身上，表示的都是被人看不起的意思。这两种比喻虽然很恰当，但其含义却有歧视的意思，表示的是对人不尊重或不礼貌，说白了就是讽刺或挖苦。

　　有些事就怕较真，真的细究起来，不可改变的事实是，大部分的“鸡胸脯”和“仙鹤退”，在力气上基本上都难和胸部和腿部肌肉发达的人抗衡。也正因如此，人们才有了这样一种普遍，但不客观的看法。

　　人的力气是自身体格带来的，虽有限度，却有差别，既有力气大的，力气小的也不乏其人。“鸡胸脯”和“仙鹤退”并不能说力气就小，比他们力气小的人有的是，为什么不说这些人，偏偏和“鸡胸脯”和“仙鹤退”这两种人过不去呢？人们为什么会有这种看法，估计是一辈一辈传下来，后人随之。为什么会有这种看似很恰当的比喻词？别说我不告诉你，是因为我也不知道。既然是从祖辈上就是这么传下来的，不管对错，积重难返，即便真有人去较真，也改变不了现实，只能一直这么流传下去，使很多力气很大的“鸡胸脯”和“仙鹤腿”们跟着遭殃，吃挂落儿后的冤屈却又无处可诉，更别提昭雪平反与经济赔偿了。

　　在纯劳动年代，靠的就是凭力气吃饭，不管是工人也好，农民也罢，即便是机关干部都以有一副好身板，身体结实健康而沾沾自喜，有时候这就是一份吹牛的资本。瘦小枯干的人一般都不被看好，就是在搞对象谈恋爱上，也是那些膀大腰圆，身体壮如牛，看起来健健康康，身体结实的人吃香。再说啦，那年代没有那么多的影星和歌星，模特之类，靠体型展示风彩，保住自己的饭碗的明星。在靠力气吃饭的年代，没人羡慕骨瘦如柴的“骨感”型，不管是腿长的，还是体瘦的，给人们的感觉就是病病怏怏的弱不禁风，基本上都不被看好，受到歧视是再正常不过的啦，干活时力气达不到，被当场羞辱的不乏其人。

　　时代变迁的速度之快，令人眼花缭乱，放眼看看当今社会对体型的追求标准，无论是“鸡胸脯”也好，还是“仙鹤腿”也罢，都变成魔鬼般身材，令人羡慕的要死，如果是帅哥，其身后指不定会有多少美眉跟着追着，哭着喊着示好呢；要是骨感的美女，一不留神成了一名模特，而后摇身一变又成了歌星影星的什么明星，你就是再酷的男生，如果没有雄厚的经济作为基础，干脆别动那无聊的脑子了，就是有再高的欲望也没用，老老实实的一个人找个没人的地方暗暗的憋着，望天兴叹吧。

　　社会流行和追求标准也能改变一个人的命运。同样身材的人，当初的香饽饽怎么转眼之间就变成了人人厌恶的“胖哥”、“肥姐”，而遭到人们的嗤笑；而被人歧视的“仙鹤腿”、“鸡胸脯”却成了被追慕的对象，转瞬之间天上地下，竟然毫无怜悯的经受着冰火两重天了呢？真是不可思议！

　　现今这不可思议的事儿多着呢，你就别一个人藏在屋里，在那乱发感慨了，还是书归正传吧。

　　在我们村有两个和我同龄的人，一个因腿细而长被冠以“仙鹤腿”，一个因胸脯窄，被授予“鸡胸脯”。他俩长的都瘦，在同龄人中绝对说不上是膀大腰圆的车轴汉子。我长得虽说不上五大三粗，但和他俩比起来，这“仙鹤腿”和“鸡胸脯”的美名绝对没我的份儿。身体壮实我是赢家，身高就不行了。尤其是其中一个，腿不仅长得细，而且长，占到身体的一半儿，身高就因为占了这腿的光了。“仙鹤腿”不仅比我高，在同龄人中也算是高个的了。在他很小的时候，大人们看到他那两条细如麻秆的腿，就说这孩子怎么长了两条仙鹤腿，等长大了能干得了农活儿吗？在为他惋惜的同时，也带有一种看不起或嘲讽的意味。

　　俗话说，请将不如激将。这人的潜质要是被激发出来，其力量也会让人惊讶。他俩长大后参加生产队的劳动，某些人的眼神让他俩心中愤怒，伤害了自尊心，激起了“仙鹤腿”和“鸡胸脯”的斗志，也激发出了他们体内的潜质。在人面前，不管干什么，他俩绝对不比同龄的孩子们干得少，或者是比同龄人干力气小的活儿，反而在任何情况下都要比别人干得多，而且专门捡那些需要力气的活儿去干，以表明自己并不比别人差，反而比别人强，而且越来越突出。

　　农村靠力气的活很多，像什么脱坯，抬坯，挑稻子，出河工抬大筐，等等，不仅靠力气，而且是较劲儿的活。有些人往往就是在这个时候来显示自己力气大，能干，至于平时偷奸耍滑，干活不着调，累一点就叫屈，早忘到九霄云外去了。每每遇到这种活，他都憋着劲儿的和平时对他有意见，或是总盯着他的队长组长等较劲儿，非要叫出个真章儿来，看看到底是谁能干，那意思就好像是在对所有的人说：我平时不是不愿意多干活，更不是舍不得卖力气，因为那种活儿太轻，发挥不出我力气大的优势。其实他们心里比谁都明白，只要在这个时候，把那些平时对他有意见的人叫倒，以后也就再没脸说他，不敢管他了。

　　“鸡胸脯”和“仙鹤腿”，这两个人却和这种人截然不同，平时不管干什么活，都很卖力气，绝对比别人干得要多，要是真的遇到较真的也绝对不含糊，胸脯一拍，同样要跟对方拼死拼活地叫出个真章儿来。

　　在农村出河工虽说活儿累，但吃得好，相对来讲也比较自由，除了卖力气干活外无忧无虑，人们管这种出河工的活儿叫：三个饱一个倒。意思是说一天三顿好吃的饱饭，夜间舒舒服服的睡个好觉。生产队的劳动力除了极个别因家庭牵连离不开，如家里有生病的老人，媳妇正做月子，什么的，大部分人都愿意去。生产队长有生产队长的考虑，人数少时只派没结婚的小青年，一方面是因为这些人对农业技术懂得不是很多，派出去最多也就是少了个人手，不会影响总体的种植；再有就是这些年轻人都属于“一人吃饱全家不饿”的无忧无虑之徒，更加之这些小青年思想简单，想法少好领导，让带队出河工的人省点儿心；还有就是这些人没有家庭负担，不惜力气，能提前完工。当然啦，假如任务大，去的人多，没结婚的小青年人数不够，只能派那些结了婚的人了。

　　在河工工地都是摽着膀子较劲干，时不时的会出现大伙起哄，彼此叫板。每到这个时候，每个人都要铆足了劲儿，彼此之间谁对谁也不含糊，生怕因为自己不卖力气而被对方叫跐了，没人丢得起这个脸。在河工工地上，在叫板的时候都要“捂筐”，也叫“闷筐”。就是要在筐里装很多的土，看谁的筐里装得多，抬起来走得快，最后看谁抬出去的土多谁就是胜利者。这种捂筐不光是抬筐的人较量，对装筐的人同样也是一种较量。这种捂筐的事情在刚开工那几天一般不会发生，上层土比较比较松，不成伐，筐里装多了会往下掉，装筐的人你就是有再大的本事也施展不出来。较劲儿一般是在下去三行活儿后才会发生，下层土水分多，粘黏结实，不容易松散，可以在筐中码很高。“捂筐”或“闷筐”，就是装的多，大筐抬的意思。

　　要说这装筐也是挺有学问的，不仅需要力气，还要有技巧。会装筐的人最喜欢粘而不散的湿泥条子，一般情况下只装三锨，中等锨在八十斤左右，在加杠（为了抢速度，筐里装的多）的时候也就是装四锨。捂筐就不同了，装多装少有时候依不得你自己，要看对方的情况，一般情况下是提出来的一方装多少，接的一方也装多少，这接的一方要瞄着提的那一方来决定装的多少，如果提的那一方不在加剂子（加大装筐的分量），而接的这一方也不想给对方难堪，那就永远跟着对方平着走，但如果接的这一方并不服气，在对方不再敢加剂子的情况下接着加剂子，三筐以后对方再不敢跟着加剂子，便视作认输，到此叫板结束。

　　我们去大港（港字我们家乡读jiang，指比湖小比坑塘大的水域）出河工的时候，出现了叫板情况，虽说叫板没我的事儿，但也的确看了一出好戏。在这次出河工的人员中，“鸡胸脯”和“仙鹤腿”都去了，他俩还是一副抬，有的人看不起他俩，说他俩凑一副抬儿是“破驴拉破磨——就和”。“仙鹤腿”和“鸡胸脯”他俩这一副抬不耍滑，有多大的力气干多大的活儿，所以由始至终他俩抬的土都比别人的多，再加上他俩的腿长，迈的步子大，比别人走得快，这行（xing音）下得也比别人的快，在别人刚到第四行的时候，他们已经开始第五行了。听有人说他俩，不服气，认为是侮辱他们，便叫起板来。

　　出河工有个不成文的规矩，那就是三人一副，两个筐，一个人装筐两个人抬，两个筐来回倒，抬走一个筐，装筐的人装另一个筐，等到你把土抬走倒了土，回来时另一筐装好了，把空筐换下来，抬着装好土的筐走，如此往复循环。不管你这一副抬儿强也好，弱也罢，每一副所挖掘的宽度距离是一样的，干的快慢一看便知。也就是因为他们那一副抬干的快，所以干得慢的人的脸上便有些不挂，想以叫阵的方式挽回些面子。

　　“仙鹤腿”和“鸡胸脯”都是血气方刚，二十来岁的小伙子，年轻气盛，正是争强好胜最盛的年龄段。最为关键的是，他俩都有一个致命的弱点，因为自己身体有无法克服的缺陷，怕的就是被别人看不起，不管嘛活儿，都要干的多，干的快，就是表明自己绝对不比别人差。在这种情况下有人跟他们叫板，岂能能含糊，认怂。别说这事儿落在身体缺陷的人身上，不管搁在谁身上，绝对会血往上拱的满口应承下来，憋足了劲儿，一定要把对方打败，才能出心中一口恶气。

　　叫板一开始便进入了白热化。提出方第一筐只捂了四锨，“仙鹤腿”和“鸡胸脯”不按规，竟然捂了五锨。第二趟对方也捂五锨，他们却捂了六锨，对方捂到六锨的时候，抬起来显得有些吃力，腿已经有点打颤了。“仙鹤腿”和“鸡胸脯”看到后心中暗喜，决定给对方来点颜色，在抬六锨泥的时候，竟然把扁担立了起来。这是窄面着肩，很显然这是给对方看的，明显提出了反叫板。

　　扁担有平面窄面，平面宽，着落点也宽，压在肩膀舒服一些，容易接受。窄面的着落点就窄，压在肩上就像一把刀，一般人受不了。当两个人慢慢得将筐台起的时候，我明显地看到他俩在微微的邹眉头，头往右偏的明显有点儿过，这说明扁担的立面在重压下刹肩膀上的肉。这抬筐的虽不是我，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感觉，深深的刺激着我的神经。

　　工段上的人们都停下了手里的活，瞪着惊恐的双眼看着他们。我知道为他们担心的是绝大多数人，生怕出现什么闪失而伤了身体。我也不否认，在其中肯定有极个别的人在幸灾乐祸，盼着发生点意外。要说这俩人真是好样的，尽管肩膀被扁担刹的难以忍受，他们还是咬牙坚持着，迈着坚实的步伐，一步一步稳稳当当的将码的高高的一筐泥抬到了地方，没让为他俩提搂着心的人失望。

　　在抬着空筐往回返的时候，“仙鹤腿”和“鸡胸脯”脸带微笑地看了对方一眼，见对方低头不语，知道他们已经胆虚，不敢接招。对方真的退怯了，并没把扁担立起来抬。是他们不敢，还是没那个胆量或能耐？他俩见此，又故技重演了一回，见对方仍不敢回应，并没得理不饶人，而是见好就收，重新抬四锨泥。

　　叫板的一方不敢再言语，蔫头耷脑的也抬四锨泥。他俩依旧不吭不声地接着抬泥，大伙也没有像以前一样的大呼小叫，起哄和倒好，装筐的装筐，抬土的抬土，各自照常干着该干的活儿。

　　有些事情就是这样，任何事情都有特殊性，凭经验看问题不一定就都是对的，不能一棍子打倒所有的人。撑船的人有一句话叫“一杆子打翻一船人”，这是在讽刺那些不管遇到什么事儿，都不分青红皂白，落井下石的人。每个人都要有自知之明，正确的看待自己，正确的看待他人，高估自己，看不起他人就越发不可取。

　　我们不仅要学会理解别人，尊重别人，更要鼓励别人，尤其是需要鼓励那些处于弱势或劣势的朋友！

　　鼓励别人就是给予力量和支持，这在人与人的交往中是不可或缺的，尤其是对待和你意见相左或技（力）不如你的人，就更应如此！

　　

　　二零一一年六月二十六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