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姨（散文）

二姨是外婆带着大姨改嫁给外公后生的第一个孩子，大我母亲三岁，是母亲从小到大最亲近的姐姐，母亲是老三。因为年龄相近，二姨从小特别照顾母亲，母亲出生后，二姨就帮着外婆照看母亲。母亲从记事起就跟在二姨屁股后，跟进跟出，寸步不离。本来外太公太婆对几个女孩不咋待见，但姐妹们都在努力证明自己，大姨的埋头苦干，二姨的聪慧能干，母亲的伶俐好学，给沉闷的艰苦生活带来的一些欢声笑语和蓬勃生机，让长辈们慢慢开始对她们喜爱起来。随着后来外婆连生三个男孩，一家人的重心就偏移到三个弟弟身上，二姨和母亲就算失宠了。大姨比她们年长得多，早早去工厂上班了，所以二姨和母亲协助外婆承包了家里的所有家务，包括照顾年幼的弟弟，还要在农忙时去地里帮忙干一些农活。还好那个时候已经解放好几年了，二姨和母亲得以在村里的小学校上学。

　　即使在外公同村的几个兄弟姐妹家众多表兄妹当中，二姨和母亲都是长得最好看的，是村里公认的“钟家最美姐妹花”。二姨个子高挑，肤白貌美，性格开朗、泼辣、豪爽。如果有人欺负母亲或弟弟们，都是二姨出头，把欺负他们的小混混教训得灰溜溜逃跑，所以母亲把二姨视作偶像，依赖并崇拜。直到长大成人，各自成家后，母亲和二姨都是无话不说的好姐妹。生活上、工作中遇到什么难题，母亲都会向二姨讨教，二姨也热心帮忙出主意、想办法。后来，二姨一家随二姨父迁回离家乡较远的姨父老家玉溪，她们两姐妹就通过写信、打电话保持联系。二姨因为长期在外，没法照顾外婆外公，一边定期寄钱回去作为两老的赡养费，一边拜托母亲常常回外婆家，看望、照顾外公外婆，这样保持了很多年。

　　很多年后，我在省城读完大学，就留在省城工作，周末或节假日期间，偶尔会去二姨家玩，她家在离省城不到一百公里外的玉溪市，比回老家要容易得多。二姨每次都热情招待我，做很多我爱吃的家乡菜，还和我说把她家当自己家，想去就去。每次去二姨家，她都要给我带一些她做的咸菜腌腊，我也很喜欢去。

　　有一年过年，我们单位要在节后参加竞争一个外资贷款的大项目，领导规定是不能休假的，要加班做很多中英文资料。后来还好领导酌情考虑，休了除夕、初一到初二三天假。过节前除了白天正常上班，我们每天晚上和周末都要加班，到春节时就已经连续加班了一个多月。三天假不够回家乡过年，因为来去路上就要花两天，二姨就让我去她家过。我只好打电话和父母说明情况，表示不能回去陪他们过年我很委屈、难过，母亲听说我可以去二姨家过节，也就不太遗憾，吩咐我工作放第一，不要有太多抱怨。去二姨家要带礼物去，不能失了礼数。

　　到二姨家那天晚上是除夕的前一天，二姨听说我连续加班了那么久，就很心疼我，说让我当晚早点睡，第二天也多睡一会儿，补补觉。我的工作是天天对着电脑，做资料、翻译资料，连续一个多月没好好休息，真的太累了，第二天我足足睡到自然醒。等我醒来起床一看，已经九点半了，二姨和姨父刚买菜回来，在厨房忙碌着。姨父的爸爸和二姨姨父一起住，他关切地问我睡得好吧，我不好意思地喊了声爷爷。二姨看见我起来了，让我去刷牙洗脸，她给我煮面。我说我自己煮吧，二姨说没事，一会儿就好了。等我洗漱好，来到餐桌边，就看见一大碗面放在桌上，上面卧着一个荷包蛋，下面有酱肉、蔬菜等等。我谢过二姨，坐下吃起来，边听二姨说，我不在父母身边，工作又忙，天天吃食堂，只能自己照顾好自己，来到她家就多补补，我感动得差点流下泪来。那天是除夕，要准备晚上的年夜饭。我吃完面，就赶紧洗干净碗筷，帮二姨择菜、洗菜等。吃完午饭，二姨就催我再去睡个午觉，晚上除夕夜要守岁，会熬的晚一点。我乖乖去睡，又睡了一个多小时，醒来后赶紧起床，帮二姨准备年夜饭。二姨和母亲一样很能干，做得一手好菜，腌得一手好咸菜。那天二姨和姨父做了一大桌好菜，二姨家的两个女儿及一个儿子都回来过年，那个爷爷也高兴地和姨父、表弟喝酒，大家拉着家常，说说笑笑，其乐融融。二姨一直给我夹菜，让我多吃点，平日吃食堂，肯定没什么营养，我吃了很多，都吃撑了。吃完，我要抢着洗碗，表姐表妹就抢过去，把我推出厨房，让我去看春节晚会，并陪二姨说话。爷爷是当地书画家协会会员，知道我喜欢画画，和我聊了一些绘画知识，还把他自己的一幅得意之作送给我，我高兴地不住道谢，至今那幅画还珍藏在我的书柜里。那次的春节，让我一个独在异乡的异客也能感受到家人团聚的温馨和温暖。

　　过了几年，我想报考硕士研究生，从单位请了探亲假，准备考前好好复习。考虑到回家路上太费时间，二姨在电话里就让我去她家复习。我说要复习两周，实在不好意思去叨扰那么长时间。二姨说别那么见外，她家随时欢迎我去，而且那个爷爷不在了，三个子女都成家住在他们自己家了，只在吃晚饭时回来聚一下，所以没人打扰我学习。一番劝说，我就答应了，临去前买了很多礼物。到了二姨家，她看到我拎着那么多礼物去，还埋怨我太见外了，买那么多东西，浪费钱，我就说我回家看我父母也会买东西，何况还要打扰他们一段时间呢。我还表示要交伙食费给二姨，被她骂了一顿，说不要学别人那么矫情，况且姨妈也带着一个“妈”字呢，怎么可能收我什么费。二姨知道我肠胃不好，她从医书上看到一个食疗方，每天的早点就煮红糖鸡蛋姜汤，吃了一段时间，真把我肠胃调理好多了。我每天除了洗碗，二姨就不让我做其它事，把我推进房间，让我专心看书，每天吃完晚饭她就带我出去散步，说要劳逸结合。他们家附近走几步就到了著名的聂耳音乐广场。广场建有亭台楼阁、假山喷泉、池塘溪流、绿树成荫，非常风景优美、别具一格，是游玩、散步、锻炼的好地方。

　　最有趣的是，二姨家老大去外地旅游去了，把她养的一只宠物狗寄养在二姨家。二姨虽然嘴上骂小狗烦人，但每天买菜时也考虑小狗的食物怎么搭配，每天给牠洗澡，也算悉心照料。小狗被骂多了还会生气，不理人，二姨还要安抚牠。我去了几天，小狗居然把我也当成一家人。每天早上守在我门口，等我一开门就高兴地对我欢叫摇尾，好像一直在盼望着我出来，让我这个不喜欢狗的人也产生出一种心被萌化的感觉来，忍不住摸摸牠、抱抱牠。只是，在二姨的细心照顾下，我结束复习回去后也没考起研究生，当年的考研是真难，堪比“百万大军过独木桥”，没有足够的时间看完众多的书籍，很难考上。有人破釜沉舟，辞了职专心复习准备一年左右，才有那么一、两人考上。二姨知道了也没说啥，照样欢迎我去，后来我结婚后还带着老公去二姨家住过。

　　时间过得很快，在2008年那多事多灾的一年，在国庆节时，阔别家乡多年的二姨携全家回老家去看望我九十多岁高龄的外婆，我母亲热情邀请二姨和姨父住在我家。二姨在电话里还问我他们回去会不会让我母亲太操劳，那时大家都知道母亲血压高。我说不会，难得大家聚在一起，高兴还来不及呢。大家聚得很开心，和外婆拍了很多照片，与两个舅舅家及小姨家的全家福也照了很多。二姨一家也去了想去的家乡景点，吃了儿时的美食，寻找童年的回忆等等。母亲和父亲全程张罗、陪同。没想到，那个节日竟然是我们最后一次和母亲相聚的日子。在二姨一家结束聚会回去后的一天，我母亲和父亲打扫卫生，洗了很多床单被套及蚊帐（我曾经想给母亲买一台洗衣机，她坚决不要，说洗衣物也是一种运动，还可以锻炼身体），辛劳了一天，到晚上母亲就突发脑溢血，倒下了，再也没有醒来。我们姐妹及父亲伤心欲绝、肝肠寸断，但丧事要办，大家只能强忍悲痛，在姐夫的带领下，给母亲办了后事。想着二姨和母亲最要好，姐夫首先打电话通知她，没想到电话一直打不通，两天后终于打通了，说了几句就匆匆挂掉，最终二姨也没回去参加母亲的葬礼，只寄了钱作悼唁费。这事让我们姐妹很有意见，觉得他们国庆节举家回去，让母亲操心每天一、二十人的吃、住等，母亲的突然离去多少和此事有一定关系，况且她们是无话不说的亲姐妹，按理，她应该回去悼唁的。可是不知为何，她没回去。四年后，外婆去世，二姨回去了，表现得悲痛欲绝，但对我母亲的事，只字不提为何当时不回去，只痛惜说母亲就是太固执，明知自己有高血压，就是不爱吃药，二姨劝过她很多次也不听，太不爱惜自己。

　　后来的很多年，我们都不怎么联系二姨，母亲不在了，外婆不在了，和二姨的联系就淡了，我也不大爱去她家了。直到我生了孩子，在孩子四、五岁时，带孩子去了一次二姨家，因为当年在她家住的那一段时间，她曾说过我结婚、生娃要告诉她。二姨家一如既往地欢迎我们，特别是我儿子的出现，让他们一家兴高采烈地前来团聚、祝贺。那天，二姨姨父热情地做了一大桌菜招待我们，还留我们住了一晚，等儿子睡着后，二姨和我聊了很多。她提到了当年没回去送我母亲，其实是当时她也在生病住院，严重到走不了路。这事让二姨内疚、遗憾了很多年，她曾躲在无人处大哭了几次。看着她满是皱纹的脸上，眼眶都红了，我动容地安抚她说我母亲不会怪她，只会感激她以前对我的照顾还有多年的姐妹情谊。第二天临走时，二姨硬是塞给儿子一个红包，还嘱咐我们要经常去她家玩。

　　如今，又过去很多年了，母亲也走了十多年了，我常常回忆起过去的种种，仿佛历历在目。特别是想起那次去二姨家过年以及考研前去她家住的两周，感受到二姨对我无微不至的照顾，我终于释怀，内心由衷地感激二姨曾经对我的好。随着时间的推移，我们姐妹及父亲也慢慢释怀，常常回想起以前二姨的好：小时候常去二姨家混饭吃，临走时还带走一些她做的咸菜；谁去到玉溪二姨家，她们都会盛情款待、热情挽留；亲戚们谁有困难，二姨也会伸出援助之手，尽自己所能帮忙。父亲后来想起二姨那次回去看望外婆，住在我家时，临走时还悄悄在枕头底下塞钱，应该是觉得打扰我家了。二姨，其实是一个时刻为别人着想的人，她善良，真诚，慷慨大方，有责任心，凡是受她恩惠的人，都无不心怀感激。对于母亲去世她没回去这事，她当时不解释，是因为她有困难，我们不能仅从自己的角度来揣测、评判别人的对与错以及应该或不应该。逝者已逝，活着的人总该向前看，感恩应及时。现在想来，二姨姨父也是八十多岁的老人了，我们应该找个时间去看看她们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