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在大忙的四月回到家,夏天的绿荫掩映着家院,显得安闲宁静,却掩盖不了人们的忙碌。放下行李,我的目光就在院子内外移动,高大的枫杨、香椿似乎没有变化,仔细看才发现因为春夏一直干旱致使枫杨枝头落下许多枯枝。低矮些的紫薇、桂花、含笑以及偎在它们脚下的腊梅、牡丹、月季似乎没有受到影响,仍然绿得茂盛。几盆绣球开得欢实,堆砌拥挤的花朵让人觉得不真实,好似人工制作的一般。院子的空地上依然是鸡鸭的主场,它们身边却少了麻雀、斑鸠抢食的身影。我正暗自诧异,喵呜叫着走过来的小猫已经长大,从头经过背部到尾巴全是栗色的条纹,只有肚子和腿内侧是白色,一只虎头虎脑的狸猫,看我的眼神有些警觉。这只狸猫是小黄猫被人逮走后母亲在邻居家逮来的。据说狸猫的妈妈一窝生了五条,一龙二虎三猫四老鼠。可父亲说这只狸猫猫却很背鼠,还善于上树抓小鸟、松鼠。自从狸猫渐渐长大,院子周围、房前屋后全部变成它的领地,麻雀、斑鸠也不敢过来和鸡鸭争食了。
父亲聊着关于猫的话题,我不错眼地看着狸猫,依稀记起它小时候的模样,感觉和父亲描叙的情形差距好大。我每年难得回家一两次,家院里的花草树木随四季荣枯更迭,鸡鸭增增减减,猫咪从白花猫到黄花猫又到狸猫已经换到第三个。以前那只病恹恹的白花猫我印象深刻,或许因为身体原因影响到它的魄力和气质。在白花猫的领地里,斑鸠和麻雀可以与之共舞,松鼠也可以悠然在树间穿行。虽然白花猫也会展现威风,时不时抓水缸里的金鱼,也会对幼小的鸡鸭下手。鸟雀们却洞悉白花猫的威权,和谐共处间不知是否会感谢它的仁慈?
我不知白花猫有限的仁慈是否源于它的天性,还是因为后来生病的缘故。父亲说白花猫没生病时也挺威风,房间里整天静悄悄的,听不见老鼠的动静。后来,白花猫不知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,损伤了肠胃,从此身体状况大变,性情也大变。毛色失去光亮,凌乱的支蓬着,走路软绵绵的,特别噬睡。母亲叹息说白花猫不听话,该!二姐却怜爱地说白花猫看着着实可怜,如果有治疗肠胃病的药给它吃吃应该会好些。可受过伤害后的白花猫虽然瘦弱,却鬼精鬼精的,不让任何人靠近,生怕再次受到伤害。可能在它的意识里,误食后留下致命的损伤,也就留下深深的伤痕,世界再也不是以前的样子。这一切如初涉社会的人一样,开始总怀一颗纯挚柔软之心看世界,总以为社会简单纯粹,后来遭受生活的摧折后,慢慢就包裹起当初的赤心,混合着生活的尘垢,逐渐变得复杂坚硬。如此想来,我不知该祝贺白花猫还是为它伤情。
白花猫最后带着伤病无声无息的离开父母。家里一日不可无猫,父亲为白花猫叹息的同时就想着再寻一只猫养,得着机会,母亲在湾子里黄遵芳大姐家里逮回一只小黄猫。至始至终,我没有见过小黄猫。我是一个游子,心和脚步都在讨生活里奔逐,虽时时牵挂着父母,牵挂着家院,可归期无定。有时一年能回几次,有时一年也难得回一次!院子里花开花谢,叶生叶落,多数时候我只能想象着它们静然安闲的样子。父亲说小黄猫只能算是一只猫,言外之意少了许多威风和霸气。虽有遗憾,可小黄猫也镇场子,老鼠不敢猖狂,家院就相对安静。小黄猫的到来,既能填补小花猫离去的缺憾,也能弥补父母心灵的空缺。父母养育我们兄妹四人,我们只有在小时候像小猫一样离不开他们,长大后就相继离开,再也不能共处每一个阴晴风雨的时光。此后,经年陪伴在父母身边的,除掉花木,就是鸡鸭和小猫。
父亲时常谈说起小花猫、小黄猫,他说小花黄猫太可惜,遭逢不幸,不然不会过早死去;他说小黄猫太温顺,不认生,很少抓老鼠。父亲说起小猫时似乎在数落自己的孩子,怜爱中带着言犹未尽的惋惜。天生万物,皆有其优点又有不足。每只猫的习性不同,不知全是来自遗传还是有后天环境影响的因素。后天到底能不能引导猫的习性改变,这种训练我没尝试过,父母也不可能花费心思。无论凶猛温顺,父母皆随猫的习性生长,这倒和我们小时候的成长差不多。我想,于猫而言,能够自由自在的成长应该是一种幸福,只是相对于小黄猫来说,它过分的温顺却又改变了命运的走向。
小黄猫不避人,毫无戒心,总喜欢凑热闹,以为世人都像父母一样对待它。有天湾子里邻居家办喜事,往来的人很多,不知是哪位“爱猫人士”盯上了小黄猫,顺手牵猫就让它改永远离开了故土。父母嗟叹着惋惜很久,怨小黄猫愚笨,不知人心叵测,轻易就着了道。我则想,如果小黄猫真能得遇知音,从此过上更好的生活也未可知。只是无论如何,它不可能再有在父母身边的无拘无束。人生纵然锦衣玉食,鲜衣怒马,为了讨主人欢心,揣摩意图强颜欢笑,失去本性违心地活着,这样的生活又有何意趣?我还是衷心祝愿小黄猫有幸福美好的未来,世界那么大,改换门庭,多经历些世事,脱离平寂的生活方式,或许能够蜕变,拥有更加瑰丽的猫生。
望着身旁喵呜叫着来回走动的狸猫,我心底顿生许多爱意。这只狸猫去年刚逮来时,正赶上母亲生日我回家与之相见。因为小黄猫曾经的遭遇,母亲找绳索拴住它,在我反复解说争取下,小狸猫才获得自由。也许因为这个缘故,它和我当时虽短暂相处,似乎没有忘记。将近一年未见,狸猫已经成年,见我并不躲避。我抓它时也不拒绝,完全不像父亲描述的威风凛凛的样子。二姐笑说狸猫之所以不避你,是因为还年轻,再过一两年它经历的事情多了,你就抓不住了。二姐的话也许有道理,但我希望狸猫对我表现的善意是它幼小心灵中留存下来的一束光亮,这束光亮以后无论经历多少岁月的风浪永远不会湮灭。
父亲说狸猫打小与众不同,自带威风伶俐,时常抓老鼠,捉鸟雀,凶猛的天性时时显露,任谁都不可能轻易抓住它。我所见的家院情形正如父亲所言。狸猫对我的态度不知是留存着与我初相识时的记忆,还是印证着二姐所说。如果与我亲近狸猫的灵性使然,那就更说明它的可爱了。每当狸猫走近,我就不自觉抓起它放在腿上抚弄一番。狸猫喵呜叫着,收起爪子的钩刺,很知意的配合着我的爱抚。看见父亲端来一盆炸鱼,它立马挣脱我地抚摸,急促叫着想吃鱼,看来,再好的关系也敌不过美食诱惑。我给它吃过几块炸鱼后还不满足,二姐将盆端放到冰箱顶上,狸猫顺旁边竖着的竹床为阶梯往冰箱顶上攀爬,丝毫不在意二姐地呵斥。没法,二姐只得将盆端走,狸猫才悻悻然放弃。转瞬它就有了新目标,追逐着一只飞动的苍蝇,随即又朝院子里的昆虫迅捷地它迅捷地跳跃追逐过去。父母倒不担心狸猫的顽皮,只是小心护着刚孵出来的几只雏鸡,用栅栏围着,生怕一不注意落入猫口。狸猫眼见无法得逞,路过围栏时脚步匆匆,身手矫健地爬上房顶巡逻一番。
在家待了三日,和父亲说了许多话,他的话语暂时化解了我许多淤积于心的思念。我总觉时光流走很快,家院里的任何东西也带不走。我尽可能在日光东升西落中仔细看着花草树木以及悠然走动的鸡鸭,光影中它们带着与世无争的恬淡,伴随着野外起伏的鸟鸣声,让我忙碌的心获得些安静。狸猫好像也知晓与我相处的时间短暂,尽力展示它的本领。不过略显不足的是它只抓到一只幼鼠,在水井旁的空地上耍弄着。幼鼠哪见过如此光景,早吓得半死,任凭狸猫用爪子来回拔弄,一动也不动。
我真心希望这只狸猫能够躲过人世的激流险滩,用它的智慧快乐且自由地活着,一直陪伴着父母,给他们的生活时时增添些生趣。
2025.5.31日.夏庄