落絮

午后，阳光如金色的纱幔笼罩在大地上。微风里，天边那轻轻的、一团团、一缕缕轻盈地飞舞着的飘絮，像极了被风吹起的不合时宜的雪花。

　　

　　那漫天飞舞的飞絮，如花，盛开的千般绚烂，却甚于花的飘逸；

　　

　　那漫天飞舞的飞絮，如云，轻盈地漂浮在空中，却美过云的多姿；

　　

　　那漫天飞舞的飞絮，如蝶，翩翩起舞自由自在，却胜似蝶的轻盈与优雅......

　　

　　你看，天幕里，是谁把云朵揉碎，让它兀自飘零洒向大地？又是谁如此肆意地摇动了老杨树的枝桠，让它用布满褶皱的、饱经风霜的手臂，用力拨动了簌簌作响的灵魂，将那积攒已久的絮语撕成了碎片，尽数抛向人间？更是谁失手打翻了春蚕织就的茧，使得千万片洁白云丝挣脱桎梏，在半空悬成一场飘飘洒洒的如云似雪，轻轻柔柔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？

　　

　　马路上，落絮在尘埃中起舞，如同一个个小小的精灵，随着风的吹拂，在空气中飘荡、盘旋。它们时而高飞，时而低舞，时而聚拢，时而散开，更像是在跳一场优美的华尔兹，追随着行走的人们。

　　

　　你看，在上学路上的孩子们，个个追着絮团奔跑着，他们兴奋地呼喊着同伴，一起去捕捉他们眼中世界的惊奇宝藏，享受着与飘絮共舞的快乐时光。一片片白色的絮花，调皮地追着他们，落在他们的身上，挂在他们的书包上，点缀在他们红扑扑的笑脸上。

　　

　　一阵清脆如美玉轻击的笑声传来，循声望去，原来是飘絮落在那少女的粉色衣裙上，使得她本就美如一朵盛开的桃花，更添了一抹娇艳的色彩。她的麻花辫上，重重点缀着的絮花，此刻在阳光的照耀下，闪烁着银色的光芒，宛如是她最美的发钗。

　　

　　我站在硕大的老杨树下，倾听着它的絮语。

　　

　　絮花落满我的肩头，我不由自主地举起手机，打开拍摄功能对着前方，瞬间，镜头里满盛着纷扬的絮花！仿佛每一片絮花都沾着我未落笔的词，在暮春的诗意里沉浮。

　　

　　此时，一对母女恰巧撞进了我的镜头。"妈妈，是冬天的雪花迷路了吗？"小姑娘仰起那让絮花落在鼻尖的脸，惊奇地问。年轻的母亲蹲下身，指尖挑起一簇絮花温和地说："这是春天给夏天写的信呢。"阳光穿射的瞬间，絮花竟像水晶般透明，将母女俩的笑声折射成了七彩的童话。

　　

　　夕阳西下，此刻大地如铺上了一层薄薄的洁白的丝毯，在暮色里微微泛起金色的光芒。几个少年穿着轮滑鞋呼啸奔驰而过，身后卷起飞舞的絮浪。那青春的气息裹挟着絮花直飞向深青色的天际，继而又飘飘如细碎的金色星辰悠悠落下，融入了大地。

　　

　　远处霓虹灯此起彼伏地亮起，天空深邃起来，繁星点点闪烁，似乎是哪个神仙不小心抖落了棋子，随时会掉入人间。此时我竟是分不清哪些是絮花，哪些会是坠入凡尘的星子。

　　

　　突然，随着一阵风儿吹过，路边蔷薇藤蔓枝头攒着的絮花忽地飘散开来，我竟伸手想抓住它们。

　　

　　恍惚间我在追一片絮花，它掠过晚祷的钟声，绕过茂密森林的莫测，在人间烟火里打了个旋，最终泊在了紫藤树下站着的那个青衣女子肩头的Violin上。

　　

　　我惊语：那不就是年少的自己么？琴弓慢慢拉动，絮花与《花妖》的颤音共振，“......君住在钱塘东妾在临安北，君去时褐衣红小奴家腰上黄......”。

　　

　　泪落，恍若在这静静的夜晚时分，远处寺庙的钟杵撞碎了月宫，溅落的清辉都化作了浮尘......

　　

　　“梨花院落溶溶月，柳絮池塘淡淡风”，当万家灯火辉映着人间星河时，农家院落里，絮花在如水一般的月光之中，像一只只精巧的蝴蝶，与扑腾的飞蛾一起飞舞着，继而扑向院中老树的枝头、屋的檐角，清风拂过便如蝶儿的翅膀，和着碧绿的树叶微微颤动着。

　　

　　那青瓦檐角的絮花已堆成小小的雪丘，屋内的绣娘正在绣着绷架上丝锦图案的最后几针。“游丝软系飘春榭，落絮轻沾扑绣帘。”一阵风儿吹过，那些颤巍巍滞伏在绣帘外的絮花，、纷纷从丝帛间簌簌跌落，与刚刚随风而来的飞絮撞个满怀，跌落在绣帘外的青石台阶上。原来它们是在偷听帘内绣娘的轻语。

　　

　　入夜十分，飘扬的落絮成了松烟墨里的飞白，池塘边的每一颗树上都攒积着如梨花般的絮花，没有了白日里人声的烦躁，也没有傍晚时归鸟的打扰，它们更是温婉地自我妖娆。当微凉的风吹来，枝头宛如梨花的絮花，忽然如一群被夜莺打扰的白鸽，“噌”“噌”地落下，飞入了草丛里没了踪影。

　　

　　或许，它们是觅见了属于自己的归宿，奔着令它们心驰神往的去处而去；或许，它们是相约已久，去孕育它们的孩子而去。当来年新绿满枝时，或许早已无人记得那些曾经流浪的絮花，只有从草丛里钻出的几株弱小的杨树苗，还记得他们的妈妈给他们说过，那个关于飞舞与漂泊的温柔秘密。

　　

　　我仰望着天空，星辰在夜空中闪烁，那是宇宙中的点点灯火。我凝望着苍穹，絮花继续像一群轻盈的舞者随风飘荡，宛如是这静夜里一场没有时限的梦幻表演。

　　

　　在这一时刻，仿佛整个世界都已经凝固，没有声响，只有轻轻的风儿吹过，微微留下一声温柔的叹息，如同暮春里最后的告别。

　　

　　此时此刻，我才恍然大悟：原来春日的遗韵，并不全在那飘摇的飞絮中，那漫天飞舞的并非仅仅是飘絮飞花，而是那老杨树梢上遗落的星辰，更如同那个闯入我镜头中的年轻母亲回答女儿的话，是春天最后写给夏天的诗笺。这些星辰和诗笺，承载着的，是春天的美好与希望，随着风的吹拂，飘向远方，给人们留下了无尽的遐想和回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