留住相思（散文）

相思苦，为什么我们非要留住呢？我想到曾经兴盛一时的词“忆苦思甜”，留住那份情感的苦楚阅历，才懂得人间的爱应该倍加珍惜和呵护的意义。不要纠缠在“相思苦、苦相思”的情感圈子里。人类的相思是一种最为纯粹的情感，是感情的最初启蒙，苦即甜。它不同于人们说的“苦尽甘来”的逻辑。

　　

　　一

　　相比，留住纪晓岚总纂的《四库全书》的历史意义，显然要比留下纪晓岚的“少年情”，创造一个“相思园”更有价值。不过，“纪园”的建设者并不这样理解，纪晓岚的“两小无猜”情事，更能显出这个历史人物的可爱，更能给今天的少年们青年们以人生观上更为震撼的东西。

　　或许，这是偏离了纪晓岚人生主题的设计，但很值得我们去回味纪晓岚的人生情感。

　　给纪晓岚造了一个“纪园”，那我就一定要看园林景色，看了游园图，居然发现纪园一处“相思园”，园中有故事，不然，植一片草木，少了灵魂依偎，草木沦为绿了黄，黄后再绿，最多只能突生感慨了。

　　我也觉得，这片园子，并非是为了突现“纪园”的园林特色，而是有比亭榭环廊、楼阁斋堂，看得更远的一些东西。

　　看电视剧《铁齿铜牙纪晓岚》，看他嘴皮子贼溜，机警善辩，十分佩服，免不了就想了解他的身世，可能都是野史传闻吧，对他的微词真不少。有人说，他才气牛斗，而才情不堪。

　　古有“十宗罪”说，想想纪晓岚，如果给个“莫须有”，只能归于“恶”，其他都不沾边。“恶”就像今天说的“坏”，不合法度，哪怕是一点小疵，也可归于“坏”，例如少年情窦打开，有了早恋，起码是违背封建礼数的。

　　他嗜肉、喜烟、多妾。

　　据说他吃猪肉每次十盘以上，可单次“食尽三斛火肉”。饭量大，且食之有偏好，我觉得是个人爱好而已，尽管是不良的暴食暴饮，也无可厚非。用现在的说法看，是他不注意管理体重的行为，尽管我不知他的体重是多少，但暴食暴饮会导致体重增加。他的家世并非贫寒，其父官为知府，优渥的条件，有这嗜好，也算过错？如果他家境贫寒，或许贪荤，人们就可以心存报复的理由给与理解，问题是他根本不讲荤素搭配，注意养生。

　　想起我当年求学，虽有国家定额供给口粮，但也是少年饭量大，不得满足，曾发誓，第一笔工资要大吃一顿，但还是因为买这买那生活必需品，不能不放弃奢侈一顿的想法。

　　纪晓岚，人生无苦，我们何必要他从锦衣玉食中走出，回归粗茶淡饭呢。我不希望我们的少年都要苦寒，走一条“苦尽甘来”的路线。况且，并非个个吃苦的少年将来都会成为良才。从纪晓岚的少年得志看，也没有成为纨绔子弟，还得了皇帝给他的“文达”敕封。每一条成才的路，都是不相同的，我觉得，纪晓岚的成才，也有着特殊的激励意义。纪晓岚的祖父父亲都曾为官，纪晓岚大约像今天的“官二代”、“官三代”了，且成就超越祖辈父辈，这既是家族的荣耀，更是一个社会之幸，这是一个社会的正向价值的连锁效应。

　　外号叫“纪大烟袋”，嗜烟如命，按照现代生活方式看，这是不良的嗜好，甚至可归为恶习。我不知他是怎么学会抽烟的，但我完全理解，烟瘾甚重和乾隆皇帝责他总纂编修《四库全书》有关，文字这东西，能够拿得住它的，除了爱好和才气，可能袅袅烟雾才能穿过文字的寂寞、消除疲劳吧。或许，有人会抬出李清照来反驳，可不要忘记，李清照还酷爱烈酒，据说婚后还不顾场面和男人“争饮”，不然，她真写不出“沉醉不知归路”的佳句。李清照还酷爱“打马”的赌博游戏，而且成瘾，还为此写《打马赋》，自言“逢赌必赢”……纪园里还给他留下一杆夸张的大烟袋雕塑，我反而记住了他的特别爱好，觉得他更可爱了。他曾被乾隆皇帝赐以“钦赐翰林院吸烟”的雅称，多么滑稽！皇帝无奈，可能纪晓岚自己也无奈。相比《四库全书》的文化贡献，一杆大烟袋，反而成了一个特别好玩的典故。

　　纪晓岚一生“一妻六妾”，不知他的妾病故的多，还是被休的多，据说并非同一时段，共六个，着实有点多。他的娶妾经历，简直可以和《鹿鼎记》里的韦小宝有的一拼了。而在纪晓岚的时代，三妻四妾的，实属正常伦理，多个一两个，也不算什么稀奇。不过，他没有在温柔乡里沉沦颓废，或者被掣肘，也足以庆幸，庆幸这《四库全书》不损完本。

　　实在无法追溯考证纪晓岚的“情史”，但我对今天辟出的纪园还特地留一个足够大的“相思园”有了探究的兴趣。

　　

　　二

　　小小的圆圆的拱门，挂着“相思园”的招牌，进入，一派浓郁葱茏，满园的绿树，密匝拥挤。

　　张爱玲说，平生有三恨，海棠最相思。它恨的是海棠无香。这是多么“梗”的话，心中有恨寄海棠，海棠好冤枉。

　　寻得几株海棠树，已是初夏，海棠花已谢落，只有绿叶泛亮。也好，不会像李清照“试问卷帘人，却道海棠依旧”，都怪“昨夜风疏雨骤”。这是建园者根据一段纪晓岚情事而栽植，并非纪晓岚和那个心爱的女子穿树游戏的地方。纪晓岚入京为官，且有了“纪府”以后，的确栽过两株海棠树。现在这个地方叫“纪晓岚故居”，也仅存一棵海棠。

　　纪晓岚有过偷偷的“初恋”，是他四婶身边的一个很受宠的丫鬟，名“文鸾”，几乎每日见面，便生爱怜。相处更见文鸾之温柔知性，四婶也准备把文鸾许给纪晓岚为妾，（身份低微，为妾是最好的安排）纪晓岚曾记述这段往事说：“私问文鸾，亦殊不拒。”其间，纪晓岚忙于科考，昼夜闭门，攻读经书，打算等乡试一过，便商定婚事。纪晓岚为了不使文鸾煎熬苦等，还“会余寄书觅侍女”，后得知，文鸾已故。

　　海棠的核心意象是被拟作美人，但总是给人珍惜而不能得的惆怅与遗憾，苏轼句曰“只恐夜深花睡去，故烧高烛照红妆”。春光之短，一夜红妆褪尽，这意境，既是慰藉，更是春之痛。

　　据说，纪晓岚十分怀念这个文鸾，在京城有了“纪府”，便栽植了两棵海棠，一为纪昀，一为文鸾。而其中一棵不久便死掉了，多么有象征色彩啊，真的是冥冥之中有定数。谁说“海棠依旧”，他和这个文鸾婢女，还是有缘无分，只能形单影只。爱情的样子，总是这么不能圆满，纪晓岚曾写过一首伤感满满的《忆秋海棠》诗：“憔悴幽花剧可怜，斜阳院落晚秋天。词人老大风情减，犹对残红一怅然。”相思园中，响悲声，唯惆怅，偏无奈，令人暗伤。情感若迷失，或许还没有这么痛心；而天不遂愿，文鸾寿短，却是怎样令他捶胸顿足！据考证，纪晓岚在北京故居栽植的海棠是1767年，至今这株海棠还“依旧”，但时光早就不属于这位初恋夭折的风流才子了，只能给后人留下几多怅惘。

　　不敢以手抚海棠，生怕伤了曾经的海棠枝，尽管此地海棠非当年，却是还长满了失落之情。

　　纪晓岚写《阅微草堂笔记》，是否每一页都晃动着那个文鸾的身影，未可知，但世事总难圆满，文鸾是否是纪晓岚创作的隐形力量，也让人多了揣测。

　　

　　三

　　纪晓岚晚年回到沧县的“纪园”，可能有落叶归根的考虑，也应该有怀念文鸾的因素。哪里可寻曾经青梅竹马的影子，曾经的崔尔庄街巷，曾经的纪园那片海棠树下……人生多少事，都是无法挽救和复原，只能带着遗憾用生命守护去抚慰了。

　　相思园中更多的是小枣树，哦，我想起了往沧县纪园赶路，路边多是小枣树，原来沧县是“金丝小枣之乡”，其核心产地就是纪园所在的崔尔庄镇。

　　在纪园，在相思园，小枣就是特产的水果？海棠只顾“高烛照红妆”，多少古诗人的诗句，只言其胭脂貌，几乎不见咏海棠果。古人的诗词，更多的是给我们不得其果的暗示。或许，建园者栽植这些金丝小枣树，还有一个心愿——愿爱情能够应时顺时结果。仔细端详关于“金丝小枣”的介绍，果然得到与我心意暗合的说法。“金丝”寓意长久，象征着爱情关系的稳定和持久；小枣甜蜜，表达着“恩爱如初”的含义。

　　但愿，我们的后代，不再像纪晓岚那样，徒生爱恋，而不能结果。真想给纪园提一个建议，在进园处写上一段期许——愿美好的爱情，如愿结果。如果还担心，那就再怂恿一下，入园者可摘小枣……

　　纪晓岚，只能留住相思，愿今天的男女，留住相思，也留住爱情的果。有相思，不被相思伤，愿天下“有情人终成眷属”。

　　这处“相思园”何尝不是一面镜子，根据史料，未见纪晓岚父母的干涉，甚幸。这段“青梅竹马”，是因为无疾而终。爱情，一旦被冷落，或耽搁，也是遗憾。爱需要时间证明，需要考验，但难料的是这个时间里充满了很多的变数。爱情，可能会因为怨天怨地怨父母，或者怨恨一方的变心，可找不到怨恨的对象，那是怎样的怨恨呢！

　　无论古今，几乎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美好得无法用一生来抹掉的初恋。无论身份，无论贫富，初恋就是这样平等地出现在我们的人生里。

　　是给纪晓岚的情感生活留下一处静苑，安静地放着，只有一个故事在园中流连行走。

　　纪晓岚，最懂得相思苦，我记得他的一副对联——

　　书似青山常乱叠

　　灯如红豆最相思

　　演绎纪晓岚人生电视剧，关注的多是他为官的情境，看的是他尊前人前，出口成章，唇舌犀利，哪知背后的他，读书读到青山叠，相思思如红豆带血……

　　也许，他的这副对联，最能概括他的少年时。灯如红豆，红豆如灯，不应只是青灯黄卷，还有不可说透的相思如红豆。

　　有相思则留住，最好了无相思。

　　

　　2025年6月25日原创首发江山文学